忆我心中最爱的老师

这位老师如同一枚图腾符号，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

今年教师节是全国第36个教师节。教师节前后，我又想起我的这位老师。

如今的她应该长眠在地下已经有很多年了，但是她去世的时候也才三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时。她是我语文上真正的启蒙老师。

到如今，回想起她来，出现在我脑海里依然是她那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带着几分严厉的样子。她的眼睛真的非常大，常常给人感觉不言自威。还有那一条长长的大辫子，辫子搭在胸前，发梢打着卷。那个年代这种发饰也算是走在潮流前线。

我的家乡在晋东南一个小小的乡村里，那时候村里房前屋后都是郁郁葱葱的树，紫色的牵牛花爬满篱笆，还有个池塘，下雨的时候池塘里多是光屁股的男孩子。女孩们在会在雨后草丛里寻找一些地皮菜，这是一种菌类，雨后就冒了出来。如果运气好能拾上一碗，回去能配个炒鸡蛋，那简直是人间美味。当然，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那时候我的学校在村里的一座破庙里，这座庙估计年代已经有些久远，多少有些破败不堪，据说我的父母也是在这里上的学。院子里北边是正房，正房上面有阁楼，小时候对这个阁楼充满了恐惧，孩子们中间传说上面有什么奶奶，还有人说看见过她的脚。东西算是厢房，大门朝着南，上面是戏台，可是大门很少开，只有在村里极度干旱，一群老奶奶又烧香，又拜佛，祈求苍天降给老百姓一部分雨水的时候才会打开大门。我们上学的时候永远都走的是西厢门，一个小小的拱形石头门洞。有时候图省事，也有一部分孩子从东南角钻过坍塌的墙壁，然后进入黑洞洞的一个角房，然后再从封了半壁的门上钻出来。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当时自己也钻过，并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被砸进去了。

我的老师永远和这破庙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候的她算是比较时髦的人，因为听说她老公在部队当军官，在某个大城市里，这件事在那个落后的农村可是件很牛掰的事情。

她是这个学校里的语文老师，但还不是我的语文老师，她只带高年级。听说她经常要给丈夫写信，然后就会让学生们去镇上寄信。有时候下着大雪，也会坚持。两个学生冒着鹅毛大雪，一步一滑，去帮老师寄信。我想当年，她和她的丈夫之间应该是有着很传奇的爱情。只是那时候人们还不时兴像现在人一样提这个词。

有一次无意间从收音机里当地的电台，正好听到一篇报道，就是专门颂扬这位老师如何扎根乡村教育事业的，在当时一时传为佳话。

那时候我还小，听大人们偶尔说起，这位老师结婚多年也不会生。那时我还还不懂不会生是什么意思。

后来听说村里的妇女们在一起讨论，老师快要生了。

那时候她还不是我的老师。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应该上三年级，每天早上五点多，周围一片漆黑，月亮还挂在天上。要上早自习了，挑着一盏洋油灯，我最勤劳的爷爷还有我们家最忠诚的大狗，陪我走在上学的路上。到了学校也只有一两个同学，然后点着洋油灯，教室前面有一个土炉子，多半是灭了。班上有几个年龄大，除了学习不好，啥都好的孩子，开始发动大家去周围找柴禾，然后生火。于是，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策略，最后弄得教室里像一个大烟囱，黑黢黢的烟冒了一整个屋子。折腾一早上，太阳升起来了，火炉子着了，到吃饭的点了，孩子们个个背着书包像鸟群一样散去。这就是我印象中的早自习。

回到家里，听家里人在议论这位老师生了，生了个女孩。他丈夫从部队回来了，还带了黑大米，据说可以下奶。那个年代，连白大米都很少见，还黑大米。哇，这个简直是村里的头等新闻。

可是没过几天，剧情突然反转了，听说老师生气回娘家了。孩子丢在家里。

再后来，听说两家打起来了，婆家在当地有了名的人多势大，有好几个小叔子。娘家呢，势力悬殊，个个都是头破血流的回来了。据说婆家说孩子不是他们家的，把孩子抱着送人了。那时候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终于升了四年级了，这位老师终于变成了我的语文老师。

她站在讲台上，皮肤略黑，眼睛炯炯有神，睫毛特别长，长长的辫子从身后甩到前面来，发梢带着卷。她用普通话讲课，读起课文来抑扬顿挫，文字的美都被她一一诠释出来了。那时候的我，觉得她可真是个洋气人。她字写得特别好看，飘逸而有力量。我特别喜欢听她讲课。

老师也仿佛也特别喜欢我，当时在电视里正播放亚运会，这是一件特别潮的事，因为家里有电视能看到的也不多。上课的时候，老师让造句，我就造了一个关于亚运会的句子，老师惊讶地看着我：”说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这么好的学生。”这句话几十年被我深深刻在心里，所以后面我一直特别喜欢上语文课，也特别喜欢我这位语文老师。

我喜欢听她上课像唱戏一样，把课文讲得摇曳生姿。写作文的时候，我总能得到老师表扬，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好。

转眼间到五年级了，有一次，我们在教室里自习，听着老师和学校几位老师在外面晒太阳，闲聊，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响彻整个教室，好像说什么婆婆、公公做的怪……

后来有段时间，老师请假了，据说去部队找她丈夫去了，有个临时代课的老师是她家亲戚，上课的时候枯燥乏味的念着讲义，真是无聊透顶，我特别想念我的老师。

过了几天，老师终于回来了，仿佛生了一场大病，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听大人们说，她离婚了。老公没见她。

过了冬天，杏花、桃花开满了院子，要去镇上选优考试了，我们家里总是特别忙，没人带我去，所以老师带着我。老师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面，看着她的大辫子，觉得她像母亲一般温暖。突然看见前面一个大坡，我就跳了下来。老师突然从车子上跳下来，回头厉声呵斥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面对川流而过的大汽车，我承认我后怕了。她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多年后这个镜头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

老师住在娘家，娘家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娘，头发花白，慈眉善目。有三位哥哥，一位没有成家，一位拖着拐腿，还有个失去母亲的小侄子。自从住到娘家，老师几乎一直穿着一件棕黄色的带着黑色线条的衣服，听说她离开家的时候，衣服都没有带出来，原打算回去的。

后来我上初中了，听说老师再婚了，嫁到市里，村里人挺羡慕的。

可是上到初二，听说老师又离婚了，还带着一个大肚子，好像说男人得了什么皮肤病。没几天，在娘家生了一个女孩。

有一次，听别人说她好像有病了，腿疼，去市里看病，回来在村口走不动了，歇着……于是我着急地骑着自行车，骑到村口，果然发现她软塌塌坐在路边，我说我带她吧，她问我干啥呢路过此地，我说闲着没事玩呢。那么敏感的眼神中表现出质疑，这次是我带着老师，一路把她带回家，我觉得我终于是大人了，不知道老师坐在我的车子后面是什么心情。

上初三了，听说老师又再婚了，这次嫁给了邻村一个比较穷的光棍汉，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向刚强的她，是不是一步步在向命运妥协呢。

高中一年级了，听说老师病得不行了，估计怕是不好了。我听了特别难过，久久地坐在门槛上……

最终听说她真的走了…….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我也经历了恋爱、结婚，为人妻、为人母。我时常揣测她当年的处境，尝试去理解她当年的痛苦。对于一个对文字敏感的人，她一定是多愁善感的，一定是重感情的，一定在内心深处掀起过巨大的波澜。爱情？婚姻？痛苦的种子种下，慢慢生根，一生也拔不掉。所以，她不甘命运的安排，内心抗争，撕裂、无助，绝望……可是在当时那样落后的环境中，流言蜚语，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的生命之花不断被摧残……

虽然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多年，但是她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还是那炯炯有神的黑眼睛，还是那条发梢带着卷儿的大辫子……

事实证明她还活着，如同亲人一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