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如水 愁如山 愁在日常里：文学写作最高级的套路是没套路

愁可以比喻成水，也可以比喻成船，这两种比喻各自的好处，上一篇已经说过。

把愁比喻成水，又比喻成船，这两个喻体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是有，因为船是在水上的，船离不开水，水也离不开船。把愁用船来装，使愁有了形体，也有了重量和体积，在形象上，给人的感觉也更加新颖。

愁可以用船来装，当然也就可以用车来装。

元代杂剧家王实甫的《西厢记》，就有这样一句台词“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

这个句子，就展现了烦恼是可以用车来装的。车和船都有运输的功能，可以运输有形之物，在诗人的比喻里，愁既然有形体，当然可以用车船来装载。这就是化抽象为具体，有着生动形象的效果。

愁可以比喻成水，而山水俩字，经常连用。于是就有诗人把愁比喻成山。

语文课本中常出现的杜甫《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一诗就有这样的比喻：“忧端如山来，澒洞不可掇。”

同为唐代的诗人赵嘏也有诗句：“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闲愁一倍多。”

这两句，都是把愁比喻成山。本体愁和喻体山的共同点，都是沉重的。

但是考察文学史，会发现更多的时候，愁被比喻成了水，而不是被比喻成山。

为什么会这样呢？语言形式的背后，是人们的思维方式。

愁和山虽然在沉重一点上有相通之处，愁更是有动感的，从杜甫的诗句我们就能看出来，“忧端如山来”，是需要巨大的想象力，打破常规才能让山动的，一般的诗人是不会这样处理的。山是屹立的，有一定形状的，而愁是无形的难以捉摸的。流动的水，拿来比喻愁，更要确切些。

但是把愁比喻成水的次数多了，就会形成审美疲劳。好的文学作品必须不断打破套路，时常让人有新鲜感。

在比喻的框架内，可以不断的变换喻体来表现愁的各种特点。要是突破比喻的框架，如何表现愁呢？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 贺铸的这首词，便打破了比喻，也不直接抒情，而是写了一幅景观，诗人的愁和自然的景巧妙的融合在一起。因为这一句神来之笔，他被人称为“贺梅子”。

比贺铸的写法更显高级的，是语文大明星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句诗里面，连景观都没有，只有人的动作描写，以动作传达心情。

我以为，写愁最不露痕迹的是女词人李清照，各版本语文书都有这首词。

《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写愁，可是写作的过程中，没有写山，也没有写水，却用了比较直接的抒情方法。“雁过也，却是旧时相识” 表现时间过得快；“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是叹息，花的也是叹息生命的，“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是感到时间漫长，百无聊赖。愁在李清照的笔下，被日常化形象化，无时不愁，无处不愁。

这几篇文章，通过对古诗文如何写闲愁的分析，可以看到文学写作，或者说语文学习，其实有点像金庸的武侠小说，从最开始求一招一式的正确，到求一招一式的新奇，最后再归于无招无式，不用修饰方法融于日常的写作才是最高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