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如炒菜:我的老姐
那年那月那日
菜,由横竖竖撇捺捺撇横竖撇捺笔画杂烩而成,如诗词里的韵脚,阴阳平仄里散发着荤素的浓香清淡,一碟小菜,一壶酒,带着我无限的思念。
一道中国菜诠释着中国历史,亦有女人的汗味在其中。鲁徽川苏粤浙闽湘,是菜谱里的音符,在历史泛黄的页面荡起无数波澜。王公大臣无需举箸而思,天下黎民望菜兴叹。面对碗里的菜,几家欢乐几家忧?
很小的时候,母亲每次炒菜,我都会坐在火塘边帮母亲添柴加火,烟味与菜香交结在一起,在被柴火熏黑的木房子里缭绕,如我梦里吹起的棉花糖。火塘的温暖恰似家温馨的关爱,我的童年散发着母亲铁锅里的菜香。
父亲常年在外做木工,因饮食无节律而落下胃病,偏方吃了不少,母亲听说把猪心放于柚子壳内在火上烤着吃很有疗效,就买来猪心与柚子烤着给父亲吃,几个下来没见成效,母亲与父亲合计便去了县人民医院,把我与妹妹交给老姐,并嘱咐再三。
那年那月那日
那天,老姐去乡里学唱戏到天黑还不见回家,我与妹妹已饥肠辘辘,我那时对烹调一点经验都没有,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无奈只好赶鸭子上架,豁出去了。于是赶紧烧火淘米做饭,把火炕上的腊肉割了一段下来,学着母亲把肉洗净切好,待到菜熟,放入盐味精辣椒大蒜,还挺有模有样。
还未动筷,香味充盈着暗淡的屋内,让我美美有一种劳动的荣耀,可妹妹吃不下去,说菜太咸了,这才让我觉得是有那么一点。因为饥饿之故,我压根就没细细品菜,只是大口地和着饭吞入肚内。那晚我在梦里到处找水喝,每每到嘴的水就是不能喝上,让我在梦中折腾了一个夜晚。。
我家每年都会杀一头年猪做腊肉,腊肉必须用重盐腌制,以防春后腐烂。做菜时需用水煮过,去水后再炒,只需一丁点盐而已,显然我加的盐太多。那时想起炒菜就是熟后加盐加酱加醋加味精,就如人生一样,先为人子,再为人父,而后羽化烟没的逻辑一样,但不知其中的奥妙。
那年那月那日
很晚回家后,才记起我们来,她显得十分愧疚。打开饭锅见菜蒸在饭上,几欲要流泪,亦许是饿了,忙拿碗舀饭,当夹起菜放入口里时,那表情很难捉摸,竟然一口就把菜喷出,如菜里被下毒一样,看到她慌忙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水嗽囗,让我惋惜我的那份荣耀,也许在她眼里,那根本就不是菜,而是一碗盐。
老姐很喜欢唱歌,在当地也很有些名气,后来到乡里参加了戏剧培训班。她一有空就拉开了如莺般的歌喉,让全村老老少少都羡慕不止,说她有演戏的天赋。不少小孩成天跟在她后面,嚷着要她教歌,于是她就唱起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似嫦娥离月宫
.......
歌词优美,歌喉圆润,如高山流水,如百灵鸟在呼唤春天,亦似一个个爱情故事。但我感觉有一股生活不言的苦于其中,老姐为家分了很多忧,读到初中就辍学帮父母攒工分养活我们,冰天雪地找寻猪草,我想她唱到冰轮时,一定想着我们这些在苦边上生活的孩子。
自老姐吃了我那次的炒菜后,她一直念念不忘母亲托咐她照顾我们的失职,常感内疚,因此学戏常分心,让我也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老姐炒菜如她学戏,总用不起心来,常丢三落四。她本有希望进入县文化馆的,只因我的那次炒菜改变了她的初衷,她过不了她内心的那道坎,终成一份愧疚。她忘不了让一个小毛孩当了一天家的恐惧,因为家里有很多威胁着孩子生命的隐患,正如火与电,正如没有爱的呵护。因为父亲母亲只有在土地上,我们还能吃上像样的饭菜。
那年那月那日
真是苦了我的老姐,因为我们她弃了前途。
渐渐地我在长大,小学毕业后就进了县重点中学,就很少与炒菜关联在一起,每逢月末回家一趟,母亲早早地把菜炒好用碗扣着摆在桌上,等待着我的馋嘴,但我更想看母亲炒菜的过程。
看母亲炒菜,如品一篇美文,洗切炒出锅里融入了慈爱,她把辛勤放入锅里煎炸炒,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道味美的菜,煲出一碗碗鲜美的汤,她却端起那只岁月残缺的碗,咀嚼那一道艰辛……
后来我到了一所山区学校教书,学校里只有我与肖鹏老师吃食堂,其余老师都有家用小灶,炊事员是一小媳妇,很为势利,并有几分懒惰,或许是她公爹在乡国土所的缘故,便有些趾高气扬。
那小媳妇不好好做饭,总是把炒菜不当成一回事儿,只是草草应付了事。温和的肖老师多次劝助,她竟然出口不逊,公然挑战道德的底线,甚至对教师职业予以鄙视。
性格温顺的肖老师忍无可忍,他掴了那泼妇,那时我对肖老师生出几分敬佩,小媳妇对教师的亵渎,让我很鄙视她那腐朽的人格,她把炒菜当成了泄愤,她确实该好好炒炒她人生的这道大菜。
(二)
单身的日子如一条浅水里的小鲤鱼,我躲在水草里看蓝天白云,看夕阳炊烟。每当坐在饭馆闻到菜盘里的低廉油散发出欺骗的涩味,几杯啤酒下肚,让我怀念母亲的红烧肉。
那一年暑假,我去了一趟海南,皮肤被晒得黝黑,回家后足足瘦了十多斤,母亲见后很为不满,并唠叨不休。
母亲赶紧到市场买了三斤多五花肉,立刻焖制红烧肉,上面加了一层大蒜籽。大蒜不但除油腻,还防痧。
酱红的红烧肉与我酱红的脸在夕阳下对峙,我举不起桌上的筷子,看到母亲的炒菜,我就想起母亲的苦日子,想起她饭前的经典话语:你们吃,我饱着呢。
成家后,我自个把炒菜的活揽下,我用心炒好每一道家常菜,为的是给家人一份可口与舒心,就如我认真地走好我每一天一样,不为诱惑迷失自己,只为做人的心安理得。
吃,是我一大爱好,逢年过节,看到自己炒的满满一桌菜,有一种幸福的滋味,为老人倒一杯酒,添一箸菜。看到他们乐兹兹的品尝,我眼前呈现出无数的人生画面,我似乎看到我不如桌子高的年代,母亲不断地往我碗里夹菜。
那年那月那日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蒸炒煮炸煲,方法各异,一道菜众口不一。那天我把菜摆上桌子,不久就听到:
母亲说,太淡了,太辣了。
妻子说,有点咸。
女儿说,好吃。
儿子说,我要吃鸡蛋。
我坐在那里,不再想炒菜的问题,想着家家那本难念的经。
人生如炒菜,育子如炒菜,孝敬亦如炒菜。炒菜是一门人生哲学,同样的一道菜,有的被炒烧,有的难以下咽,而有的被评为佳肴。有的孩子走正道,有的孩子自愿堕落;有些老人在儿女的孝道里终其一生,而有的老人被遗弃街头。
家,是一道菜,炒菜的人不但要考虑营养与口感,更重要的是要融入一份情感,对家的责任,对老人的孝敬,对孩子的爱护。
我的人生是一道菜,色香味俱全,菜里散透着家的温暖,和睦。
感谢母亲教会了我炒菜,教会了我做人。
那年那月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