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协理军机”是指协理“军机处”吗？
作者：至真斋主
《红楼梦》第53回有这样一段：“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题。”在这里提到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张书才在《曹雪芹研究》2014年第2期刊文《从清代典制看〈红楼梦〉的写作年代——以前八十回为中心》，认为：“协理军机、军机应是借喻军机处的职官名称。据此，参酌军机处的职官设置，协理军机当隐指‘军机处学习行走’。‘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这句话，当是喻指贾雨村补授了兵部尚书，在军机处学习行走，协助办理朝廷的军国大政。”并根据“军机处学习行走”是乾隆设立的官职，证明《红楼梦》只能写于乾隆十五年以后，而不可能写于康熙年间。
一些胡适派红学家们为了证明他们认为的《红楼梦》只能成书于乾隆年间，真可谓煞费苦心，绞尽脑汁，不惜抛开文本前后文意思，单单抽出某个词句进行引经据典的论证。这种断章取义的解读和论证只能是对学术的扭曲，除了误导广大读者之外没有任何正面意义。下面我就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一段话作全面解读。
“大司马”一职大家都知道是明清时期兵部尚书的别称。兵部尚书是统管全国军事的行政长官。在明朝是正二品，在清朝是从一品，相当于现在的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总后勤部长。 兵部尚书因朝代和皇帝的授权不同，其职权范围也不同，即在有的朝代权力很大，而在有的朝代权力有限。兵部尚书在明朝权力就很大，能调动军队、指挥打仗。而在清朝兵部尚书的权力就很有限，且兵部尚书有很多位，首先坐堂的就有满汉各一位，还有各地的总督一般都会挂兵部尚书衔，便于管辖自己辖区的军队，这样全国就有十几个兵部尚书了。在京城坐堂的满汉两位尚书不能直接管理军队的调动、打仗等事宜，只能管理全国武官的升迁任命考核、军械后勤、军事情报等等，只有皇帝才是军队的最高统帅。贾雨村“补授”大司马的意思是：“填补职务空缺，授予大司马一职”。
王子腾升的是“九省都检点”。“都检点”也叫“都点检”，五代后期曾设有殿前都点检一职，是禁军和出征各军的最高长官，手握军事重权。赵匡胤曾经担任这个职务，他因此拥兵自重废掉了后周的小皇帝，自己黄袍加身。赵匡胤为提防别人依葫芦画瓢，就废除了这个职位。“都检点”在明清时期相当于提督。提督一般是一省的最高武官，其管辖军队范围有时候根据需要而定。王子腾是“九省都检点”提督九省军事，职权明显很大，且有军队的调动指挥权，官职和实权比贾雨村的大司马高多了。
下面我们要重点说一下“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是什么意思。
“协理”的意思是协助办理、处理、管理。《明史·沈思孝传》：“陕西织羊绒为民患，以思孝奏，减十之四。进右都御史，协理戎政。”“戎政”是指军事与政务，与“协理军机”是一个意思。（明）冯梦龙《醒世恒言·佛印师四调琴娘》：“卿既为僧，即委卿协理斋事。”（清）刘大櫆《湖南按察司副使朱君墓志铭》：“（朱陵）考选贵州道监察御史，协理山东道事。”在《红楼梦》的文本和批语中，“协理”一词共出现在以下章回段落。第7回，凤姐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甲戌本眉批：〖这是为后协理宁国伏线。〗这里的“协理宁国”根据后文情节意思是专管“秦可卿葬礼”一事，而非协助管理宁国府的所有事务，即不是协助管理宁国府这个“单位”。第13回回目“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这里的“协理宁国府”跟前面解释的意思一样。第十四回，王熙凤说：“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甲戌本侧批：〖是协理口气，好听之至！〗意思同上。第55回，“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许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张；将家中琐碎之事，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这里的“协理”也是指协助办理事务。第58回，“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这里说的更明确，就是协助管理事务。
争议最大的就是“军机”一词。有人理解为“军事事务”，而有人理解为“军机处”。理解为“军机处”的当然就会把《红楼梦》的写作时代定为雍正朝以后，因为“军机处”是雍正七年（1729年）设立的，之前写作《红楼梦》这部书怎么会有“军机处”这个机关？下面我就根据词义和修辞方式两个角度来辨析。
军机一词有如下意思：1、军事，战争。北周庾信《周柱国楚国公岐州刺史慕容公神道碑》：“属以江南阻兵， 渚宫边敌，军机警急，锋镝纵横。”《陈书·高祖纪下》：“军机未息，徵赋咸繁。”2、军事机宜。《宋书·颜竣传》：“世祖有疾，唯竣出入卧内，断决军机。”（宋）苏舜钦《投匦疏》：“窃观诏旨，既令先进军机，后即陛试，是陛下取将帅材者也。”3、军事机密。《东周列国志》第二十三回：“ 竖貂受了，遂私将齐侯 纠合七路诸侯，先侵蔡 ，后伐楚 ，一段军机，备细洩漏於蔡 。”4、军机处的省称。《清朝野史大观·清朝史料二·军机领袖》：“ 荣禄在军机，势燄尤甚。”5、指军机处人员。《清朝野史大观·清朝史料二·军机领袖》：“其馀诸军机互相揣度，窃窃私议而已。”《清朝野史大观》这部书1915年才刊刻，根据书中内容看有大量晚清轶事，说明写作时间在清末民初。在此之前的著作中尚未发现有用“军机”一词指“军机处”、“军机处人员”的例子。由于清中期关于“军机”一词用法的文献不全，仅依据《清朝野史大观》不能充分说明《红楼梦》中“军机”一词，到底是指“军事事务”还是特指“军机处”这个机关名称。好在《红楼梦》文本中“协理军机”后面还有“参赞朝政”一句话，这就彻底破解了这里“军机”一词的含义。
参赞是指参与协助。例如：参赞军务，参赞朝政。《四库全书·东林列传》:“ （天启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己丑，赐魏良卿寜国公铁劵。袁可立致仕，以刘廷元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这里的“机务”是指机要事务。朝政是指朝廷的政治和事务。（汉）张衡 《东京赋》:“乃羡公侯卿士，登自东除，访万机，询朝政，勤恤民隐，而除其眚。”（宋）王谠《唐语林·政事下》:“我养汝辈供戏乐耳，敢干预朝政耶?”《红楼梦》文本中的“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是对偶句。
对偶是用字数相等、结构形式相同、意义对称的一对短语或句子来表达两个相对或相近意思的修辞方式。对偶句前后呼应，互相映衬，对比鲜明，语言凝炼，能增强语言的表现力，使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对偶这种修辞格式使用非常普遍，从古到今，在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中都有大量的对偶修辞手法的运用。对偶应用于散文、小说中，大多是词或词组（短语）的对偶，也有句子的对偶。例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对偶句，又因“不尽”与“又生”是递进关系，这个对偶句就属于递进式对偶句。“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也属于递进式对偶句。“协理”与“参赞”因词义相同而成对，“军机”与“朝政”不仅词义相似，且“朝政”比“军机”范围更广，意义更大，因此是递进关系。如果这里的“军机”一词是指“军机处”这个机关单位，其词义就跟“朝政”不成对，也违背了作者表达的本意。
至于“军机”一词指“军事事务”在明朝小说中被大量使用的例子就更多了。《水浒传》：“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着：‘白虎节堂。’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个人从外面入来。”《三国演义》：“却说吴国太见孙权疑惑不决，乃谓之曰：‘先姊遗言云：伯符临终有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今何不请公瑾问之？’权大喜，即遣使往鄱阳请周瑜议事。原来周瑜在鄱阳湖训练水师，闻曹操大军至汉上，便星夜回柴桑郡议军机事。使者未发，周瑜已先到。”《金瓶梅词话》：“眷生陈洪顿首书奉大德西门庆亲家台览：余情不叙。兹因北虏犯边，抢过雄州地界，兵部王尚书不发救兵，失误军机，连累朝中杨老爷，俱被科道官参劾太重。”《二刻拍案惊奇》：“元来是打扮乔，入内直，便饮一醉不妨。总无过随行逐队，料非关违误了军机。”等等，不胜枚举。
正确理解文章中词语的含义不能把这个词语单独抽出来孤立的解释，这是阅读文章的最基本原则。《红楼梦》中大量词语采用“一笔两意”、明指暗喻的写作手法，有些关键词语必须结合整段情节，甚至整回、整部书的情节、主旨立意来理解才能参悟。一些胡适派红学家为了把《红楼梦》成书时间、时代背景安在雍乾时期，把主旨立意仅仅理解为曹家事，胶柱鼓瑟、断章取义来解读《红楼梦》，抛弃了学者应有的最起码学术精神。这种行为如果是国家供奉的研究则无端浪费纳税人的钱财，如果是个人兴趣研究则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他们秉承胡适的衣钵，不但错误定位《红楼梦》时代背景和作者，狭隘地解读这部作品，而且竭力排斥“索隐”这种最基本的研究手段，无视书中影射、意象、符号等特殊写作手法，在表面故事上大做文章，不吸收民间学术研究成果，照这样研究下去再有一百年也解不开《红楼梦》。他们掌握着官媒话语权误导公众。看来《红楼梦》研究还要官民长期对峙下去，呜呼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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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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