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文章:「挥手2018」
《挥手2018》
犹豫再三,还是回顾2018。不再忌讳什么“撕开伤口抱怨惹人嫌,炫耀我穿内裤讨人厌”之恶俗。
2018,我已知命,霜染两鬓,眼袋下垂,满脸沟壑几如暴雨冲过的黄土高坡:松驰、纵横且无光暗淡。
人生悠悠日已西坠,还得瑟什么“老夫聊发少年狂?”
三年前的梅雨时节,惶然地来到这个部门。身在九楼,白天举目便是国旗神圣、国徽庄严的法院,夜晚映入眼帘的是灯光通明、人影绰绰的医院。
端坐在这个偏逢连夜雨哗哗漏水的办公楼里,凄然一笑:“此处甚好,身体跨了,北边是医院,不必救护车;被人告了,南边是法院,无需囚车。不过尔尔!”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忐忑穿梭笛声呼啸的“两院”间,栉风、淋雨,走过鄙夷、走过伤害,走过凛冽寒冬,一个永不再来的2018。
一
2018,曾徘徊省城街头。8月8日,就我而言,也算“洪福齐天”。
只因身体早有不适,被妻子“绑架”到省城一家医院。推进手术室,刚刚爆发过激烈争吵的医护人员个个面含怒色。
躺在手术台上我唯唯喏喏,先自上而入、又从下而进,医疗设备在我的胃与肠里挥舞翻卷,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腹内无非如此。
手术医生迟迟不休,房间内死寂一片。不祥之兆,那一刻,大脑异常清醒:“如若大限将至,快速了断,还是苟延残喘……”。不知多久,医生轻声细语:“好了。”
什么叫好了?医生与妻子正窃窃私语,我一脸平静,但疑窦顿生。趁护士换班的深夜,冒充家属到前台一番打探,仿佛劫后余生的释然。
打发走陪护的妻子,混出医院饱餐一顿。
三天后的抽血化验,所得结论是血脂偏高。不禁窃笑,未遵医嘱,那晚我要了半斤卤肥肠,还有一瓶啤酒。
是压惊、还是庆幸?溽热的深夜,独坐路边小吃铺,大汗淋漓中,心里彻骨寒,思想更是苍茫一片。
我本浅陋,闲暇除几本闲书,独好杯中尤物,以前鲜有失态,可2018,丑态频频,甚至疯癫不知归路,不齿于他人。
减压、放松、发泄、麻醉,一切皆是借口。天才与疯子一步之遥,既非天才,如何又用酒精燃烧成他人眼中的渣滓?
五天后,我谢绝医生休养一个月的建议,逃避、逃离。因为病床左边挣扎着正立遗嘱的垂暮,右边又躺下一位面如土色尚不知情的豁达。
二
2018,又敲打起久违的键盘。
遥想往昔,风华正茂,激情汹涌,发了几篇狗屁文章,才侥幸被调入县城,随后又被冠以主任、书记等雅号,只不过还是秘书一枚。
孤灯伴影,烟雾缭绕,彻夜难眠。身在兵位,胸为六、七位正副帅“布局谋篇”,还要为报功者“压金线、作嫁裳”。
最为辛苦的是接到杂志社约稿的紧急外出采访,最为开心的是每月数额不等的稿费单纷至沓来。
当年《知音》稿酬千字千元,一篇大稿收入近万。见为房款、为奶粉而烦恼的妻子愁眉大展,成就感油然而生,虚荣心极度膨胀。
岁月匆匆,意志消磨,加之新媒体的崛起,多年再未为稻梁谋费神劳力。2018,万般无奈又重操旧业。
我所来的这个部门,曾鼎盛多年。
人们感慨它昔日的辉煌:“唯我独尊的社会地位,唾手可得的收入福利,除了丈夫、老婆不发,应有尽有。”
脍炙之处自然趋之若鹜,二十年来几度变革,所有裁剪边角又在此落地生根,皆因滚滚财源中的养尊处优。
繁华落幕,那已是过往烟云,世事难料,这个经营性单位曾年收入数百万,尔今突然断崖下跌。
三年前,我初到此处,或许受他人唆使,十几位仍依赖单位发退休金的人员闯入责难:无米下锅,何至于此?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2016四处“乞讨”,贻笑大方;2017所谓合作,遭受无数的奚落白眼;2018众皆欢乐我独醒,经营收入即将为零,怀惴几多的无奈与悲壮,秉烛提笔再夜行。
钻进浩瀚的历史人文、地域风貌故纸堆,一个个苦思冥想的不眠之夜,一篇篇苛求完美的脚本文案,由衷感谢团队中几位默默付出的精英,助我雕琢出件件精品。
花若盛开、蜂蝶自来,换来不菲收入的背后更是上峰的垂青与恩典。
2018,爬出谷底已精疲力竭;2018,突出重围已伤痕累累。数十名各类人员被锁进养老“保险箱”,这个哗哗雨漏的办公楼也修葺一新。
三
2018,依然在这条小路上独语孤行。
若非心底阴暗,便是舔舐自己每日遭受的创伤。无论是大雨滂沱,还是雪花飞舞,每天很晚很晚,我会漫步这条少有人行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暧昧的夜色里,偶然会惊飞那些从喧嚣狂热的广场上溜进林间偷欢的“野鸳鸯”,也劝助过千里来相会被欺骗后的哭泣与暴力,所幸我貌似李逵张飞,才未受敌。
这条路走了很久,更多的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孤独与宁静。
春花秋月里,氤氲的有小草的芬芳、悠扬的蛙鸣、稻谷的飘香,还有挂在胸前那收音机里或高亢或低沉的说书声。
2018,悠长而又寂寥的小路上,我重温《四大名著》,也闻听《金瓶梅》,肮脏地琢磨起人世间的“潘驴邓小闲”,当然还有我最为钟爱的《平凡的世界》。
掐指一算,自1988这三十年来,我阅听已是第十三遍。我尊崇苦难人生中的不屈抗争,我敬佩艰难挫折里的砥砺奋进。
这些年来唯我、小资、物欲、颓废、放纵、奢靡、懒惰四处弥漫,并已突变了基因,而我,从青春年少命运的改变到两鬓斑白的坎坷历程,每一次的阅听这部小说,对人生的感悟都会再度刷新。
2018,12月31日。
一个月光惨淡、寒意逼人的夜晚,独步在这条凄清的小路上,不远处的小城夜色阑珊、霓虹闪烁。挂着收音机,以属于我最平常的方式告别2018。
这一天,我听的是九零后小伙子写的恐怖悬疑小说《摸金天师》,并非追风,只为了解。鬼怪又一次突显,当我第N次听到那句“千万只草泥马在心中奔腾”时,正路过一片摇曳的竹林,小说中正有一只幽灵紧紧追随。
第六感官使然,蓦然回首,一只黑猫悄无声息一步一趋地尾随,见我回头顺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起身后干脆扑进我的怀里来个大亲密。我不信独自夜行遇见小说中的“脏东西”,这个冷傲的黑色精灵是孤魂野鬼的化身。
机缘难得,立此存照。借着手机的银屏光亮,毫无半点杂色的黑猫近在咫尺,泰然安然。随行百步之后,驻足的黑猫谢绝我的邀请,如一袭黑衣的黛玉高冷地步入她的“潇湘馆”。
又行二公里,路过一处建筑工地,迷离的灯光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只腿突然被紧紧抱住,这次着实吓了一跳。
猛然回头,是那只很长时间没有露面的黑狗。盛夏时节,独行于此,这只黑狗拼命撕咬一只小白狗,小白狗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我冲上去制止了一幕残忍与血腥。几天以后,我路过这里,隐藏在路边草丛的两条狗猛扑上来,在我的双腿间盘桓,尔后一黑一白尤如哼哈二将,护卫着我走完一程又一程。
后来,才知道是这些离家千里的建筑工人收养的两只流浪狗。流浪狗性喜自由,平素难得一见。一个多月前,再未见其踪迹,忍不住向看工地的老人打探,他说小白狗早不见了,或许已成偷狗者的猎物,黑狗也很少露面。那一刻,我怅然若失,心中不仅隐隐作痛。
以愚拙为大智、视冷漠为自尊、图虚荣为自信、求贪欲为本性,在这个自我崇拜,笃信人人为我、理所当然的社会中,那一个个正襟危坐没有灵魂的泥菩萨自言不食人间烟火,却享用着绵延的供奉,你何以自诩所谓的超凡脱俗、淡泊人生?
2018最后一夜晚,感谢有你,一只邂逅的黑猫,每天途经于此,黑暗中,孤傲的你认我为友,默默无语与我心灵交流。
2018最后一个夜晚,感谢有你,那只久别重逢的黑狗,残荷败柳中,送我走过黎明湖畔,直到我家门前。苍生中,那些无言的精灵,它们的静默、友善、忠诚、感恩,抚我神伤,慰我彷徨,让我在2018的最后一个夜晚感慨万千、浮想联篇……
挥手2018,不言回首,不说再见。
2019的钟声已然敲响时,依稀看见一个村庄迷蒙在皑皑白雪之中,袅袅饮烟中,村头的大喇叭慷慨激昂,一位少年背着拾粪筐寻觅田野间。
那是四十年前的1979元旦,那是一个小小的我。
东方欲晓,莫道行早。2019业已负重远行,我知道前方山高路远、荆棘丛生,还伴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草于2019年元旦凌晨
作者:夏万全
定远县融媒体中心(广电台)主任(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