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散文:衣服
所谓衣服,无非是人们用于身体的保暖御寒、或用于装饰、或用于遮羞的东西。不知是谁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平常以为的英雄豪杰之士,其仪表堂堂确实光彩照人,其实那都是靠衣服装扮起来的。我们若是在一个很正式的场合,也或是在一张什么画上见着了拿破仑和华盛顿二位,你肯定会感到他们实在是奕奕赫赫,无比的伟大,定会肃然起敬;倘若你是在澡堂子里遇见二公,见他们赤条条地一丝不挂,那你定会生出异样的感觉:虽然是英雄豪杰,一旦是脱光了,也和平常人没有多大的区别。这话虽然有些刻薄和玩世不恭,倒也一语中的,说得很彻底,也阐明了事情的本质。
关于服饰,实在复杂得很,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服饰,各个民族有各个民族的服饰,那简直浩如烟海,无从考证。但却也有例外,就有那么一位厉害角色,尚是在逆境中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据说那人就是沈从文。1969年冬,那位年近七旬、身患高血压和心脏病的老人,同许多中国知识分子一样,被下放到了湖北咸宁的农村养猪种菜。但他并未灰心丧气,愣是凭着他惊人的毅力和超常的记忆力,在手边没有任何参考资料和笔记的情况下,却将满脑子里的丝漆铜玉、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反复回忆温习;把他早年图稿中疏忽遗漏或多余的地方,一一用签条记忆下来,终于写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后来,周恩来总理还将这部著作当做国礼,送给日本天皇和美国总统。
也还有一说,是说沈从文被下放到故宫去劳动改造,做了保洁员,每天都从事着扫地的营生。他自然感到甚是寂寞和无聊;然而无意间,那琳琅满目的皇家服饰却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于是乎,除了每天去扫地之外的一切闲工夫,他都用在了对传统服饰的潜心研究之上,最终写出了那部著作。
倘若是那样,那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阴了。对于这两种说法,究竟孰真孰假,我不是历史学家,所以未去考证过它。然而我相信,那其中也至少有一个是真的,这也就足够了,我已知道了这位大师对艺术有着怎样的执著和情愫。
我常想,对于古代和外国服饰的了解,是舍沈先生莫属了。不过也有例外,像我等凡人,对于自己的服饰还是多少有些熟悉的。记得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那可是一个不太讲究也不便讲究服饰的时代,上至政府官员,下到黎民百姓,像是有什么规定似的,一律平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是衣服就穿,只要有衣服穿就好,质地的好差,款式的妍媸,全都少有人考虑。我们家那时很穷,一家老小,对于穿衣服就从不讲究,也不可能讲究。我那时候还是十岁上下的孩子,常年穿着的是一身叫做“便衣”的衣服。所谓便衣,即是把裁缝请到家里来,一针一线地全凭手工做成,因为给师傅供饭,这样可以少花钱;衣服是开胸的大对襟,小立领,细袖管,布扣子,这式样可以节省布料。
所谓便衣,那裤子也便叫做“便裤”,分明由两部分组成,即是在两支硕大的裤管上,缝上一截很长的白色裤腰;没有裤扣和裤纽,也不开口,穿着时也不分前后,能够互换着穿——因为这样,屁股那块儿不易磨破,禁穿。至于“便裤”的含义是“方便的裤子”之意,还是“屎裤儿”之意,我是直到今天也还不甚明白。我的衣服是用一种叫做“龙头白布”的布料做成的。祖父每每去到市廛,把大概一毛多钱一尺的“龙头白布”扯(买)回来一大捆,并亲手用买回的染料染成蓝布,然后给全家人做衣服穿。这样的布料容易掉色,寻常总是花一块白一块的;尤其那裤子,两支硕大无比的裤管笼在两腿上,走起路来,就像是两面招展着的彩旗,忽闪忽闪的,总招得路人驻足观看!这样的衣裤虽说不甚养眼,但却养身,穿着宽松,有富裕的生存空间,特利于小孩子的成长发育,也无需担心会血脉不畅。要按今天时髦的说法,那叫“挺环保,特绿色,还休闲”。
我依稀记得,那穿裤子的姿势也十分有意思:无需系裤腰带,只需揪住裤腰的上端努力向前绷,把它多余的部分全用一只手握紧,另一只手帮忙,且不断地拧,拧得约一拃长后,再向左转或是向右转,顺势往肚皮和裤腰的夹缝间使劲一掖,就行了;也准管放心,绝无有垮掉裤子之虞。好玩儿!
不记得是哪位名人还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的衣着往往会反映出他的人品和地位。这话实在不失为至理。我的少年时期因为家里贫穷,每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就跟一个小叫花差不了多少,当然辄无人品和地位可言了。为此,没少遭别人的白眼和欺凌。有好多回,甚至连亲戚家有喜事庆典,家里大人都愣是不让我去参加:他们十二分地担心,我那衣服褴褛涕泗横流的品貌会玷污了人家的门庭,会给人家带去太多的晦气和不吉利,枉使亲戚家也因我的那副德行而跟着遭困受馁,实是于心不忍。因而我有好多年都为此而愤愤不平,也耿耿于怀,只觉这人世间的太不公道!一直到我长大成人之后才幡然明白过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那也正是大人们的人情练达之处;在我大半生的人生阅历中,我也确实从未见过有一条狗去咬过一位衣冠楚楚之人——这是真的。
每个时代都有一种主流的服饰。记得到了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特别流行穿草绿色的军装。不论是激情似火的纯情姑娘,也不论是行为儇佻的毛头小伙,只要弄得一身绿色的军装装备于身,那他们便会觉得是这天底下最跟时尚、最会习味儿和最幸运的人了,甚至还觉得上天真的待人不薄!年轻人恋爱时,女孩准会冲男孩说:“你能不能给我弄件军装,你若弄得到,我这辈子一定跟你!”如此信誓旦旦。不过把话说回来,那军装也实在不错的:草绿的颜色中透露出厚重的光亮,平实的布料中隐含着精细的质感;整个衣服只有胸襟上面有两个兜,腰身瘦削合理;只要大小合适,无论谁穿着在身都能显得精神:花甲的老头穿上会变成二十岁的小伙,五十的老妈穿上会变成十八岁的姑娘!那会儿,在下适值当兵,真乃生逢其时,每每穿得一身军装,上绿下蓝(空军),硬是美丽极了!就不知也曾有姑娘暗恋过没有?
常言道,人是树桩,全靠衣装。可以设想,一个人倘若是不穿衣服,那一幅赤条条的德行,又该有何等的狼狈不中看。记得我当兵时的一天夤夜,那是一个又黑又冷的时刻,连队搞了一次“紧急集合”。老兵们自然是本领精湛,驾轻就熟,三把两下就把背包打得好了,而且着装严整,配备齐全,一气到得操场也不过两分钟!可我们那些新兵蛋子就惨了,尽管是丢三落四的也足足用去了五分钟!我们全副武装地去跑了约五公里路回来,俟清点完人数后,连长大声地向我们一个新兵命令道:“武卫东出列,给我再沿着操场跑五圈!”俟他这一跑,我们却是大饱眼福了:那所谓背包却俨然是一枚刚出笼的大花卷儿,一根专用背包带拦腰胡乱地捆住后,还在地面上拖着老长一截儿来,那背包不是背着而是扛着;一支半自动步枪,不是扛着而是提着,武装带和子弹盒也不见有;忘了戴军帽,光着头;来不及穿军衣,只穿着一件很薄的背心;来不及穿军裤,只穿着一条白色的衬裤;来不及穿袜子,只穿着双大头鞋!那副景象,愣是没把全连的人笑晕过去!俟他跑完五圈下来,还浑身筛着糠;连长却很严肃地问道:“武卫东同志,你冷不冷?”“报告连长,一点都不冷!”“那不冷你哆嗦什么?”“报告连长,哆嗦就是不冷!”
到得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在整个的中国,突然盛行穿起西装来了,那当然仍是年轻人引领着时代的潮流,那中年人和老年人也自然是紧随其后迎头赶上了。这西装着实是个好东西,穿上它是既洋式潇洒,又休闲保暖。洋人就是洋人,想得周到:他们设计出的这东西,你平常时候穿着不消扣扣子,也不消打领带或领结,宽松大套,很是休闲;在寒冷的时候你穿着它,若是扣上扣子,再系条领带,确是很保暖,又很节省,也无需再去买条围巾了。而且这种衣服老少咸宜,亦且各色人等咸宜:哪怕你是弯腰驼背的虾公,又哪怕你是啤酒桶型的大腹贾,若是穿得上它,还准保你身材苗条、风度翩翩!
西服虽然休闲、好穿,然而不可乱穿。一套衣服不能超过三种颜色,得符合三色原则;衣帽鞋袜也须合理搭配,不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却又穿着一双解放鞋,或者戴着一顶赵本山式的帽子。据说连扣扣子都有讲究,三颗纽扣不得全扣,只可扣中间一颗,从对面看去,那对襟应成X形;不打领带时,衣襟须得敞着,连衬衣的领扣都不可扣。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老家有一位木匠师傅,有一天他心血来潮,突然穿着了一身崭新的西服。有人对他说:“G师傅啊,您既然穿西服,那必须得打条领带才像呢。”结果他愣是像得到了圣旨,听进了耳朵,便立马到得街上,去郑重地买了一根是女孩儿围的鲜红色的丝巾系上了!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可是个更加开放的时代。在人们的衣着服饰上也更是异彩纷呈,花样翻新;更突出的是人们的思想观念有了彻底的改变,也所以在衣着打扮上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流行的是休闲,时尚的是纯棉,追求的是健康。纯棉的衣服透气性好,吸水性强,无毒无味,穿着自然舒适,朴实大方,因此倍受青睐。休闲装,款式多样,穿着随便,没那许多的讲究,更显得平易近人,极像是那“下里巴人”的流行音乐,连那猫啊、狗啊什么的,也都能学着哼哼几句。至于那“阳春白雪”式的西装,穿还是有人要穿的,不过那是要在很正式的场合或是特定的人和事,譬如是要去会见外宾,或是要去参加隆重的庆典,也或是要做一回那喜结连理的新郎倌儿,那肯定得穿。
现在的服饰尽管流行的是休闲,然而男装与女装之发展趋势却异行相悖:男装是朝着“宽松大”发展,那势头是要将男人们的全部身子,来个无微不至地严严实实地遮盖不可了;女装则是朝着“露”“紧”“小”发展,像是要让女人们的身子越露得多越好,看那发展之势头,最终优胜劣汰,恐怕等不了许久,衣服得全被胸罩所代替,裤子得全改成三角短裤,是要女人们一年四季都全穿着如此简约的服装过日子了。
台湾作家三毛说,衣服是无言的文化,衣服是可以换洗的皮肤,衣服是个人风格的一种表现。莎士比亚说:“如果我们沉默不语,那我们的衣服也会泄露我们过去的经历。”可见衣服的作用实在是重大。单从诉诸于人体视觉的服饰看,着实为稀松平常,然而从人类历史的无数战争来看,恐怕还多少与这稀松平常的东西有些关系。白居易诗云:“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因此我们还是应珍视这稀松平常的东西,莫拿它不当回事儿。
文章作者:秦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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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本名,秦国龙;笔名,在下无言。湖北建始人,暂移居北京。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湖北建始作协会员,北京红袖添香签约作家。曾有多篇散文(杂文)散见于报刊杂志;现著有长篇自传体小说《三十功名尘与土》和散文集《市井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