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有约｜宋耀珍：乌鸦的证据（童话）

作者介绍

宋耀珍，诗人。出版诗集《第三人称》、《结束或开始》（北岳文艺出版社），儿童系列幻想小说《小镇的秘密》（包括《飞行人》、《梦想家》、《叠世界》）（希望出版社），短篇志怪小说集《奇枝怪叶》（中国工人出版社）。另著有长篇志怪小说《石囚记》，童话集《奔跑的蜥蜴》，短篇神话故事集《美好的中国神话》等。

乌鸦的证据（童话）

“乌鸦在城市里是不敢说话的，但在偏远的乡下，乌鸦还拥有说话的权利，拥有参与乡村管理的义务。”

上面的话，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如今，他已远赴大洋彼岸去打工谋生，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刚从云贵高原的一个偏僻小村跑出来，而我也刚从北方来到这个城市。我们俩在一家房屋中介第一次相遇，我们共同的目的是找一间能够容身的地下室先住下，恰巧有一个双人间，我们俩就一前一后住了进来。

很快，他在老乡的帮助下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建筑工地搬砖。我呢？除了到了饭点出来捎带着吹吹风、晒晒阳光，一整天都守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写我的童话。我们俩几乎没有同时清醒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一回来，简单洗洗倒头就睡，连玩手机的时间也没有。他太累了！

一天早晨，滚滚雷声把我俩惊醒，从窗户望出去，地面上水花飞溅，不时还有汽车轮胎碾压过去，积水就像小浪一样泼在窗玻璃上。我俩全没有了睡意，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是尴尬地互望了几眼后，眼睛躲闪着分别躺回自己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朝着我的后背，问：

“你每天在写什么呢？有那么多写的吗？”

我马上翻身坐起来。

“写童话，也就是写故事。”

“写故事呀，怪不得有那么多写的呢？”

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们村的，你写出来。”

于是，他先说了文章开头那句话，然后接着说道：

“这句话是我们村的小学老师章老师说的，不过，在我离开村子之前，乌鸦白点赌了气飞走了，他的那群小乌鸦也跟着飞走了。”

接下来的故事，被他讲得磕磕绊绊，我到最后才彻底理顺。

故事是这样的：在他的老家，云贵高原上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一只叫白点的老乌鸦是村委会成员之一。村委会另外两个成员是田村长和小学章老师，田村长是上面任命的，乌鸦白点和章老师是村民们选出来的。村子里的所有公共事务，都要由他们三个来讨论，然后做出决定。村子不大，不到五十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高山上的一个凹地里，低处人家的炊烟，直接就从行人脚下升起来，高处人家的院子，很可能就是别人家的房顶。村子的弯道特别多，他说，陌生人进了村，绕上几个弯就不知道方向了。

在村子最高处的一棵树上，有一个废弃的鹰巢，直径有半米，老乌鸦白点就住在那里。以这个鹰巢为中心，方圆上百米的树杈上大大小小几十个鸟巢，里面住的都是乌鸦。这几十只乌鸦盘旋在村子的上空，像卫士一样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

补充两点。我的朋友说，他们那里，乌鸦像喜鹊一样受到人们的喜爱。还有，那只作为村委会成员之一的乌鸦，脑心有一个一分硬币大的白斑，因此得名。

有乌鸦们照看着村子，村子基本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村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可以想办法躲过别人的眼睛，却躲不开乌鸦的视线，他或者就悄悄地蹲在你头顶的树枝上，茂密的树叶挡住了他的身体，你看不见他，但他把你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村子里有陌生人造访，村口的乌鸦就边飞边喊：

“有人进村了，有人进村了！”

消息瞬间就传遍小小的村落。

有一次，村东口的孤寡老奶奶晾衣服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村子的上空立刻响起一片乌鸦的喊声：

“柳奶奶摔倒了，柳奶奶在院子里摔倒了……”

喊声一直传到离开村子几里外干农活的人们的耳朵里。

我的朋友说，如果你以为白点他们只是发挥着卫士一样的作用，那就大错特错了。村子里有个传统，就是每年春节前要评出一个“孝星”，给予一头牛的奖励，当然，这头牛要全村人摊钱来买。“孝星”评选时，白点的这一票，就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为谁孝敬老人，谁说了不算，老人说了也不算，得大家说了才算。这样，问题就来了，谁能全方位地看到呢？当然是那些在村子上空飞来飞去的乌鸦了。

我的朋友说，也有人提出过把乌鸦赶走，因为有他们在，村子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隐私。提出这种建议的是村里的年轻人。“是想干什么坏事吧，绝对不行。”田村长和章老师一致反对。“坚决不行！”村里的老人们也一致反对。

我的朋友说，在他离开村子的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他们村村委会库房里的一件青铜短剑丢了。那天一大早，白点飞到田村长家院子里，身体还没有落在窗台上，就喊道：

“田村长，田村长，村委会库房的门有人打开过了。”

田村长提着裤腰走出来，白点在前他在后，一溜烟就来到库房门口。

“这不锁得好好的嘛！”田村长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动过了，锁子翻了个身。”白点斜着身子落在一旁，爪子用力抓住窗户上的防护栏，不时还扇动一下翅膀以保持平衡。

田村长向来相信白点，立即吩咐快去叫章老师。旁边候着的一只乌鸦听了，立刻飞走。不一会儿，那只乌鸦飞了回来，后面跟着风风火火的章老师。

库房里封存着不久前从一个墓穴里挖出来的东西，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青铜器，章老师认为这都是国家文物，所以立刻封存起来，并报告了上级部门，请求来鉴定并上缴有关部门。所以，他一听说有人打开库房了，就急得比乌鸦都跑得快。

章老师仔细清点后，惊愕地对田村长说：

“丢了一把青铜短剑，是这堆东西里最完整、最有价值的一件。”

“那怎么办？”田村长傻眼了。

章老师想想，招呼白点过来，白点就落在旁边一个凳子上。

“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只限于我们三个知道。”他把头转向白点，“你去逐个逐个地问乌鸦，看谁这几天老在这附近转悠。”

白点飞走了。

“看来该换把锁了，这把锁，一拉就开。”

田村长摆弄着锁子说。

事情到中午开饭前就有了结果。白点汇总了乌鸦们的情报，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村长的儿子。

章老师不相信盗窃者会是村长的儿子，让白点再说一遍。白点说：

“昨天晚上，一只小乌鸦看见他打开了门钻了进去。需要把小乌鸦唤来吗？”

“不用了。”田村长垂头丧气地说。

但是，村长的儿子却不承认自己偷走了青铜短剑，他理直气壮地说这根本就是污蔑。白点唤来了那只小乌鸦，村长的儿子逼视着小乌鸦，吼叫道：

“你可看清楚了，小心我哪天扔一块石头给你！”

小乌鸦吓得“扑棱棱”展翅逃走了。

几天后，上边的文物部门来人了，一共三人，其中还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在清点完那一堆东西后，章老师如实地把一柄青铜短剑丢失的情况作了汇报，警察立刻命令把嫌疑人带来。

村长的儿子骂骂咧咧地来了。他边走边喊：

“污蔑，污蔑。”

警察没有理睬他，转身向田村长和章老师，问：

“有物证吗？”

“没有。”

“有人证吗？”

“没有。”

“那你们怎么认定他是嫌疑人？”

这时，白点飞了过来，停在章老师肩膀上，他回答道：

“一只小乌鸦看见了，看见他一个人打开门钻了进去。”

警察仔细打量了白点一番，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你们怎么相信一只乌鸦的话呢，真是乱弹琴。你们去翻翻，哪个国家的法律条款里乌鸦可以作证的？真是乱弹琴！”

村长的儿子得意地笑了，他同时朝白点喊了一句：“滚！”

来人走了。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村子的上空空荡荡的，乌鸦都飞走了。

我的朋友说，乌鸦飞走一个星期后，他也离开了村子，到现在足有一个月过去了，不知道白点他们回去了没有。他说到这里，目光望向前方，似乎前面的墙壁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看他的样子，他也很怀念白点他们。

外面的雨停了，我提议出去走走。他拒绝了，说等雨彻底停了，他得赶紧去工地干活。

趁着他穿衣服的空档，我问：

“那把短剑真的是村长的儿子拿走了？”

“那你得去问村长的儿子。”他回答。

“嘿，我到哪里去找村长的儿子？”我感觉自己问得有点冒失，就尴尬地自我解嘲道。

“我就是那个村长的儿子。”

我的朋友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说。

（选自童话集《奔跑的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