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看懂是慈悲 看不懂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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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也许,人人心中都有一段“经”
很多人都知道,天后王菲信佛,唱了不少佛教歌曲,其中有一首,就是《心经》。曾经有段时间迷上了佛教故事,反反复复听这首歌。
却没想到,我最爱的作家,张爱玲,有篇文章,也叫《心经》。
不同于张爱玲的其它文章,这篇文章写得更惊世骇俗:一个二十岁的少女与亲生父亲之间的不伦之恋。
有人说,这篇文章写的是张爱玲自己的情结。
了解张爱玲身世的人都知道,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母亲远走外国,父亲又续娶了新人。后妈与张爱玲不和睦,做父亲的偏向妻子,对女儿从此冷淡,甚至有一次后妈打了张爱玲却倒打一靶,向她父亲告状,说张爱玲打了她,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张爱玲关了起来,在这期间她生了疟疾,父亲都不管不顾。
半年后张爱玲从父亲那里逃了出来,搬到了回国的母亲那里。从此与父亲决裂,再没有回过这个家。
所以,《心经》看似写父女之间的不伦恋,实际上是张爱玲对父亲的爱和恨。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实际上,人人心中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心经》写的是许小寒的心经,许峰仪的心经,许母的心经,也许,也是张爱玲的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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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朦胧的爱,不露痕迹地区别对待
整篇文章几乎全部以对话的形式完成。开篇就是许小寒的一句话:“绫卿,我爸爸没有见过你,可是他背得出你的电话号码”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背景交代,就是这一句话。就是这一句话,串起了全文——是为全文埋的伏笔。
这一天,是许小寒生日,她请了一些要好的女同学到家里来为她庆生。在家里屋顶的花园里,小寒被一群女孩子簇拥着。
“她坐在阑干上,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
明明今天是她的生日,明明那么多女孩子簇拥着她,可她坐在那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一句话,这个女孩子的性格尽收眼底:一方面,她是高傲的,簇拥她的女孩她都不看在眼里,仿佛她们不存在;另一方面,这个女孩是落寞的,虽然这么多人簇拥着她,可她仍觉得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
高傲好理解,年轻漂亮的女孩,家境又好。可为什么会落寞呢?这又是伏笔了。
是她自己先提起父母的,她说:“我爸爸成天闹着说不喜欢上海”“我爸爸这句话,自从我们搬进这公寓的时候就说起”“我爸爸对于我们那几间屋子很费了一点心血哩”“我爸爸别的迷信没有,对于阳宅风水倒下过一点研究”“我爸爸年纪可不大,还不到四十呢”……
口口声声全是我爸爸,而且是小孩子那种特别骄傲的口气。对爸爸这么亲热,对妈妈呢?绝口不提。同学问:“你爸爸跟妈一定年纪很小就结了婚罢?”
“小寒扭过身去望着天,微微点了个头。”
好微妙的表情。“扭过身”,什么时候我们在回答别人问题时会扭过身?——不愿意回答的时候。为什么不愿意回答呢?因为她不愿意提起她母亲。
文章看到这里,注意看的人会发现:这女孩与父母关系不一般。
生日宴结束,女孩子们在屋子里吃冰淇淋,说说笑笑,“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小寒却竖起了耳朵,辨认公寓里电梯‘工隆工隆’的响声。”
按理说,年轻的女孩子,正爱疯玩的年纪,又是过这么重要的二十岁生日,这么多人簇拥自己,羡慕自己,她应该飘飘然高兴得忘乎所以才是。可许小寒没有,她偏偏在“这一片喧嚣声中,竖起了耳朵”。
她对电梯响起的声音这么敏感,说明整个过程她其实一直在关注电梯的声音,她在等谁呢?
“不一会儿,果然门一开,她父亲许峰仪探头来望了一望。”
原来,等的是她父亲!
小寒怪她父亲:“等你吃饭,你不来!”“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好怪异的一段话!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说的话,倒像是一个妻子嗔怪深爱的丈夫时说的话。
她父亲去换衣服,大家又喧闹一阵,有人问小寒:“我们这么大呼小叫的,伯母爱清静,不嫌吵么?”
小寒回答:“不要紧的。我母亲也喜欢热闹。她没有来招待你们,一来你们不是客,二来她觉得有长辈在场,未免总有些拘束。”
看出来了,对父亲,是急切地希望能早点回来加入她们的队伍,一口一个“我爸爸”;对母亲,就觉得她是长辈,有母亲在,她们玩不开,而母亲的称呼,是“我母亲”。
很少有跟母亲亲昵的女孩子称呼自己的母亲为“我母亲”吧?再疏远都会叫“我妈”,而小寒,叫爸爸就是“我爸爸”,叫妈妈就是“我母亲”,多少觉得生分了一些。
寥寥几句话说过母亲,父亲换过衣服进来,她的话题就马上转到了父亲身上。介绍她父亲,又自己把话题引到父亲跟自己一起出去,被误认为是自己男朋友的事上:“上次有一个同学,巴巴地来问我,跟你去看国泰电影的那个高高的人,是你的男朋友么?我笑了几天——一提起来就好笑!这真是……哪儿想起来的事!”
像一个小女孩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出去被别人误会了的那种窃喜,又为了维持女孩子的矜持而想要掩饰的心情,表面是在说人家误会了,其实巴不得更多的人误会,同时又骄傲地对这些已经认识自己父亲的女孩子说,看,这就是我父亲,多么年轻啊,跟我一起走出去,还会被误认为是我男朋友。如果不是父女,其实我们是这么登对。
小女孩的心思就这么几句话,展露无疑。可她又掩饰得恰到好处,让其他女同学看不出来她对父亲是这样的心思。甚至她妈都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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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不伦恋终究是不伦恋
随即父亲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其他女孩子也相继告辞回家,只剩离家最近的绫卿留了下来。小寒对绫卿的耳环感兴趣,试着戴了一戴。因为绫卿的一句话,突然就激动了。
绫卿说:“不错——只是使你看上去大了几岁。”
小寒便赶紧把耳环摘了下来,说:“老气横秋的!我一辈子也不配戴这个。”绫卿问她:“你难道打算做一辈子小孩子?”她把下颏一昂道:“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
这个“下颏一昂”耐人寻味。好像是小孩子不服气的神色,又好像与人堵气:我就做一辈子小孩,怎么着?
其实不是不服气,也不是堵气,是绫卿触到了她心底的痛。为什么她骄傲父亲看起来年轻?因为她不愿意父亲变老。如果父亲老得慢一点,她有多少时光可以被人误认为他们是情侣?这是她最高兴的时刻。她希望这样的时刻越多越好。
同时她更不希望自己长大。因为长大就意味着要结婚,要离开父亲,她不愿意离开父亲。为了不离开父亲,她时时都在渴望着自己不要长大,最好永远不要长大,父亲也永远不要老,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守着父亲。
所以绫卿说耳环让她看起来大了几岁,她连忙摘下来,说自己一辈子也不要戴这个。绫卿反问她难道要一辈子做小孩,她急了,我就一辈子做小孩,怎么了?我碍着谁了?其实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希望能一辈子陪在父亲身边,又害怕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所以她急了,才像跟人吵架一样,急急地甩出那两句话。
还好绫卿没有发觉。也没有生气。还把话题转了。说到了一个喜欢小寒的男孩身上。
等到绫卿也走了,父亲已经接完电话回来。两父女单独相处的时间里,说着说着,说到了小寒出生时算命的说她克母亲,要把她过继给三舅母,因为母亲舍不得而没有过继。许峰仪说:“真把你过继出去,我们不会有机会见面的。”
小寒说:“我过二十岁生日,想必你总会来看我一次。”
半晌,小寒细声说:“见了面,像外姓人似的……”
然后是一片沉默。在这一片沉默中,其实两人的内心都没有沉默。两人想的是同一件事:如果那时候,她真是把她母亲克坏了……
一个想的是:呸呸呸,怎么能咒自己母亲?一个想的是:妻子并没有做错什么,怎么能好端端地咒她?
不,过继了出去,照说就不克了,然而……
不克了,母亲不会死,然而母亲没事,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母亲是他们中间的阻碍。可是,即使没有母亲这个阻碍呢?他们又能在一起吗?还是不能。他终究是她的父亲,她终究是他的女儿。
一阵沉默,“两人同时下意识地向沙发的两头移了一移,坐远了一点。两人都有点羞惭。”
看到这里,想起这篇短文的名字叫《心经》。忍不住地拍手叫好。名字取得太贴切了!“经”是经书,是拿来念诵的。传统的文化认为,坚持念诵经书可以得到解脱。可是心里的经呢?念不出来,只能藏在心里;“经”还有一个意思,是线,心经就是心里的线,缠绕在心里,念不出来,理不清,解不开。
小寒的心经父亲懂,甚至,父亲也许是被小寒逼到这个地步的。原来他不一定对这个女儿有什么其它的想法,是察觉了小寒对自己的异常,一方面确实疼爱女儿,不忍戳穿她,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在不伤害女儿的情况下与女儿保持距离。
所以这时候两人都有点羞愧,亲生的父女之间,居然出现这种微妙的感情。甚至,两人居然想到如果当初真把她母亲克死了会怎么样,所以都有些惭愧。又羞又惭,两人下意识地坐远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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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一切源于童年
第二天,小寒对峰仪发表对于爱情的意见,说:“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张爱玲写:“峰仪这时候,却不能继续看他的报了,放下了报纸向她半皱着眉毛一笑,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窘。”
这里的“喜悦”和“窘”意味深长:为什么喜悦?因为女儿大了,知道什么是爱情了,而且对于爱情有了自己的观点,甚至这观点,还不偏颇。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一点一点从小带到大的女儿成熟了,总是欣慰的。
可为什么只有一半的喜悦呢?因为另一半,是窘。这个“窘”,至少有两层意思:一、女儿在父亲面前谈爱情。按理说,感情这种比较私密、害羞的事情,女儿总是跟母亲谈要放得开一些,对父亲,毕竟是性别不同,总会有那么一些不自在。小寒没有意识到,她毕竟还是孩子,被父母保护得好,又天真,而父亲却意识到了,所以他窘;二、他心里很清楚女儿对自己是什么感情,现在女儿对他说‘女人对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女儿爱自己,恰恰是因为崇拜,而她把这份崇拜,转化成了“女人对男人的爱”。这么一想,能不窘吗?
也许正是从这时候开始,峰仪下定了决心要斩断小寒的这种情愫,所以很快,他找了绫卿做情人。
到这里,开篇第一句话的伏笔也有了着落。为什么父亲能找到绫卿?因为他记性好,小寒记不住电话号码的时候,就报给父亲记,无意中,父亲记住了绫卿的号码。知道了号码,找到人就好说了。
可是父亲找了绫卿,小寒怎么办呢?——她试图去找绫卿说清楚。
然而大雨中,还是那个一直闷不做声,其实早对父女感情有了察觉的母亲出来拯救了小寒:她压住自己的悲伤,巧妙地阻止了小寒的无理取闹。
故事的最后,小寒与母亲,有了这么多年,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亲密。在母亲为小寒收拾衣物离开这个家时,“小寒伸出手臂来,攀住她母亲的脖子,哭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曾经那个憎恨母亲的女儿,曾经那个把母亲视作阻碍的女儿,缓过劲来,还是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小寒是幸运的。在二十岁的年纪,与母亲和解。而父亲以那种决裂的方式,某种意义上,也与女儿达成了和解。
可是写文章的作者呢?张爱玲呢?——一生也未与父母和解。
著名心理学家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童年对人的影响是一生的。愿可爱的我们,要么,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要么,如小寒般幸运,早早从童年的泥沼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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