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世平系列散文“往事并不如风”之一《四蛋》
人最早记事的年龄应该是几岁？但我敢肯定地说我五岁的时候是有记忆的。假如我是人贩子决不偷超过五岁的孩子，好价格也不干！人财两空还得吃官司！
我们家在矿区生活过，当时的事我有记忆，现在断代我那时是五岁。
矿区简陋落后，商店，邮电局，理发店，饭馆，银行，医院都集中在一条街上，爸爸上班要带上我，必须要穿过这条街。饭馆是在一个低矮平房里，一迈进去有半尺深，里面摆了几张粗木的方桌，凳子有方的单人凳还有两人坐的长条凳。的中央还有两根油渍麻花的顶梁柱。这里是我最向往和爱戴的地方！饭馆里面飘出的味道让我的口水根本控制不住分泌，不拼命的吞咽流出是必然的。爸爸带我走到这里看不过我灌铅的步履和一步一回头可怜兮兮的目光，常常给我买一个麻花或一张糖酥饼。饭店那个身材矮小腿有点罗圈的罗师傅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他手艺真高，麻花肉饼糖酥饼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了。
矿区有刑满释放的劳改犯。我和这些人的后代一起玩。按当时斗争形势的分析和阶级敌人的凶残，我这红五类后代没让这些地富反坏右害死真是命大。大人嘱托我离劳改犯的孩子远点！
当时也没托儿所，父母一上班，谁对我好我就找谁去了。我最好的玩伴叫四蛋儿，比我大两岁，裤子总也提不起来，拣哥哥们的，自然不合适，头发总是短短的有时还刮个秃瓢。四蛋比我大，不欺负我还听我话满足我的指挥欲，自然让我十分受用，我现在都怀疑我现在的妄自尊大自以为是都是四蛋惯出来的。后来知道他父亲是右派，十年劳改期满就留在当地就业了。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们一出生地位就卑微。不然人家凭啥和我小屁孩玩跟我套近乎？30岁的人和35岁的人基本没年龄差距，但十岁以前的孩子差一岁都有代沟。
因为我和四蛋好，所以他也有时也和我们这些革命群众的孩子能偶尔混到一起。他有个哥哥，叫二蛋，好像比大姐年龄还大。因为比我们大很多，所以我和四蛋都很崇拜他，有野孩子欺负我们俩，他一出面马上局面翻转，所以二蛋的话我们都十分听。二蛋会套兔子套百灵子，还会做火药枪修矿车。
四蛋家比我家暗，一走进去地面也是下沉的，不注意就闪一下。他妈对我很好，每次去都让我往里走，我每次就在门口站着，咋拽我也不动，不知是受大人嘱托的影响还是他家属实太小，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往里走。有一次他家买了冻秋梨，在凉水里拔着，这时姐姐来找我回家吃饭，他妈一定要给我们俩一人一个冻秋梨，姐姐坚决不要，也不允许我收人家的冻梨，我经不住诱惑收下了，一路上姐姐把数落的够呛。
“为啥要人家的梨？”
“我不要人家非要给的。”
“我领你往出跑你为啥还往回走？”
“我去给人家关门。”
“用你关？还不知道个你？你就是想让人家给你兜里装梨！看我不回家给你告妈妈！”
后来爸爸调回到盟里，家也搬到了盟里，妈妈当时没有调回去，我就和妈妈周一到周五在矿区，周末晚上回盟里，周一早晨再回到矿区，矿区和市区距离仅十多公里，但当时交通不便，路况很差，感到很远。虽然每次就回到盟里一天，但回到矿区每次四蛋都早早的等着我，悄悄的观察，看到妈妈去上班，就跑过来有时给我一个烤土豆或一根胡萝卜，我总是和他分开了吃，我知道这不是他剩下的而是刻意留下我们俩一起吃的。当时，这些东西都是稀罕物。妈妈给我的糖和江米条我也给他留着。一次给他一块酥糖，他惊喜地说，我从来没吃过。糖在他嘴里含了一会，又吐出来，看看里面包的是啥东西？我说是红糖，他说不像，好像豆馅。
因为家里刚调回市区，院里的小孩不熟，哥哥姐姐上学，没人和我玩，那段时光我就愿意回到矿上找四蛋和矿区的小孩玩。一次我回到市区，妈妈周一上班时没带我和她回矿区。一周后妈妈回来要把我送到一个我叫尹姥姥的家里寄养，我不同意，妈妈说那家的姥爷是炸麻花的，我依旧哭闹不止。我得到了一本《小兵张嘎》的画本，我要带到矿区，给四蛋看。爸爸妈妈不明就里不知我为啥突然这么拧？犹豫再三还是依了我，但强调下周回来就不能再去矿区了，“那里尽坏分子，给你扔天井里！”天井就是矿井换气洞，十分深！常有人选择跳天井自杀。当时自绝人民的挺多。
我回到矿区却没见到四蛋，我问妈妈，妈妈说四蛋他们家都回南方老家了，你不要去他家找他了，找常宏宇玩吧。我感到十分遗憾，过几天回市区还要把画本带回去，四蛋回来就看不上《小兵张嘎》了。可是没过两天，郁郁寡欢的我就听到了一个惊天的噩耗，四蛋的父亲在上周我们回市区的一天夜里用斧头将全家砍死，自己自杀身亡，爸爸妈妈怕吓到我，不想让我知道这事。听妈妈说我那段时间总在被窝里哭，并常做恶梦。后来妈妈就不再带我去矿区了，我也不再哭闹了也不想回矿区了。
“我家世平命大，不然在跟前也让四蛋的爸爸砍死了”。妈妈心有余悸悄悄对邻居说。再后来我被送到了姥姥家，当时孩子虽然没现在独生子这么金贵，但好不容易养到五六岁让矿区的阶级敌人砍死也怪可惜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据说四蛋的父亲是南方某大城市的工程师，被打成右派来到这偏远的边疆劳改煤矿服刑改造，刑期已满，但原单位不接受就在这里就业了，思念江南思念父母，亲人疏远矿区冷漠，万念俱灰绝望至极。是不是这里无知的盲流，粗野的矿工，冷漠的邻居都疏远和凌辱这个满腹经纶沉默胆小的工程师，让这南蛮子斯文扫地痛不欲生？自己不想活了，为啥把全家人都杀了？四蛋那么听话起码应该给留下吧？我特别恨这个狠心的右派！
四蛋一家包括四蛋本人，除了四蛋提不起来的裤子和光头我略有印象，其他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家和我家应该是住一排，好像是中间就隔了一栋。当时的职工住户都是矿上统一盖的，后高前低酷似前进帽的土坯房，一家两间，一栋三户到四户，我们家右面是医院李院长家，左面是邮政额局长家。
我问妈妈为啥四蛋家的人总爱理光头？妈妈说理短发一个月可以少去理发店两次而且不招虱子，你想理呀？
后来我出差到上海知道，上海人把所有的非上海人都叫乡下人，让上海人离开上海无异于要他命，知青能够顺利回城就是在云南的上海等江南知青拼命争得的！再后来我开始有点惋惜，四蛋爸爸就不能再隐忍几年？探索马上就结束了，伟人也是人，不可能活一万岁，到时不就可以回江南了？活着可能还能平反，重见天日，死了？那叫自绝于人民！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梦到了四蛋，四蛋对我说我们都没死，那是爸爸玩的金蝉脱壳，谁爸爸会那么狠心砍死全家？我们现在都住在浦东，我妹妹还记得你。我退休了，我还想回到矿上看看……你发个位置过来吧。我说我早就离开那片草原了，现在单位一天刷四次脸，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学习很紧，但你来我一定请假陪你回去看看。
……
醒来后我发了一晚上的呆。
作者简介 | 侯世平，笔名“落架的拉拉秧子”，博客名“猴哥小圣”。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青年作家协会副主席，内蒙古自治区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主席，内蒙古静道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197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创作小说，散文，杂文，游记，诗歌，歌词等。主持、策划多台文艺晚会、产品发布会等。创作的歌曲《重返锡林歌》入选建国五十首草原优秀歌曲。流行广告“饿了吃青草馋了吃蚂蚱”出自其手。现供职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