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莉散文」寓居陈州散记：夕照龙湖碧荷香
【倪莉散文】寓居陈州散记：夕照龙湖碧荷香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周邦彦《苏幕遮燎沉香》
盛夏初伏，室内炎炎如蒸；
宜家宜静养，宜神思清净。
半梦半醒，昏昏欲睡，忽梦少年事：
如荷香冉冉，如耳畔细语；历历切切，如真似幻。
木心先生说：“区区人情历练，亦三种境界耳，秦卿一唱，尽在其中：初艾——新晴细履平沙。及壮——乱分春色到人家。垂暮——暗随流水到天涯。”
谁的童年时光，不是新晴细履平沙？正如少年不知愁滋味，都有一份纯真、激情、向上、爱美、生动憨然的意境，亦即是罗曼蒂克的醇髓，几乎可说少年青年个个是艺术家的坯、诗人的料、英雄豪杰的种。
童年时，每到暑假，总有几天要在姥爷家苹果园度过。晚熟的苹果彼时尚酸涩，有早熟的秦冠，早早就顽皮的孩子们瞄上了。偶有几个漏网之鱼，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心头好。小时候总比其他女孩子稍稍笨拙一点，踢毽子、丢沙包的一概不会，爬树摘果自然也就是他人代劳。所幸，有几个玩伴都是上树下河的高手，总是很友好的招待我这暂居的亲戚。浮生如梦，稍纵即逝，这些童年的伙伴，如今都是什么模样呢？怅怅想来，竟然已近三十年的光阴，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夕阳下沉，蝉声未歇，村里就早早升起了炊烟，也依稀飘来了饭菜的香味。那时候好像吃什么都是香甜的。劳作了一整天的大人们习惯性将桌椅搬至门口，一边纳凉一边晚餐。农家饭菜，都是田间地头常见的，不外乎是豆角、茄子、辣椒、番茄、黄瓜，砸个蒜汁滴点小磨香油，再蒸点饼子，烙个油馍。大家端上来的都是盛夏的时令菜肴，如果再奢侈点的家，炒个小葱鸡蛋，就是人间美味了。然后大人们隆重地擦擦手，很有仪式感地打开了收音机。一边吃着，一边听听音乐、听听新闻，当然还有每个孩子都喜欢的小喇叭讲故事。孩子们这会是最安静的，那神奇的童话或神话故事，会一直陪着我们整个夏天。
饭后，夜色未深，家家户户搬出了竹榻，藤椅，拿着蒲扇乘风凉，一起家长里短，或唱着童谣逗着小儿玩乐。院子边，有凤仙花和紫红、黄色的晚饭花（学名紫茉莉）开得正热烈，喇叭口的花蕊中有黑色的籽，好像一个个小地雷，捻开有白色的粉末。
如斯时光，恐难寻觅。光阴荏苒，童稚不再，那些时光，安闲自在，天地悠悠，幼小的心灵无所求。每天都是疯跑疯玩，在炊烟日色里上树下河，仿佛一世安稳。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为什么每个人都最难忘童年呢？也就是幼小的心无挂牵，只为高兴而高兴，只为哭泣而哭泣。不解世味，亦可不问世情，而今尝遍百味，方觉如梦人生，都是云烟过眼。
人生不过如此，当初只道是寻常。“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简媜曾写：“七月兰浆 ，八月诗禅 ， 九月浮槎， 十月女泽 ，十一月乘衣归 ，十二月风雪客…”每一个月份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魅力，既然无法选择，只有着眼每一个生活中的小确幸。
进入三伏天后，陈州的天空格外澄澈明媚，毫无渣滓的蔚蓝色如同宝石的色泽，一团团白云呈现各种形状。欣喜于这如同水晶一般的清朗，当然，偶尔来点小雨滴更为绝妙。
汪曾祺先生实在是个有趣的老头，他说：“活着，就还得做一点事。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寂寂午后，蝉鸣骄阳。光照很足的时候，水果自然很甘美，西瓜爽口、葡萄多汁，石榴渐长。作为一个吃货，还是比较喜欢水果丰盛的时节。比如前几天午后，骑电动车路过东湖，看到路畔老妪摆莲蓬叫卖。那莲蓬碧绿，蒲棒微黄。不禁停下来，十块钱买了两扎莲蓬和一扎蒲棒。归来后，随手插在淮阳艺术家邵波先生制作的黑陶花瓶里，倒也是相得益彰，野趣横生。
这会的天，依旧带着盛夏的炎热，但是夕阳渐渐下沉，落日大如铜盘，清风徐来，龙湖岸畔的垂柳婆娑映照水波上。余晖洒向大地，照于万物之间，一切都成了烫金色。
木心先生还说：“任何理想主义，都带有伤感情调。”他认为，生在任何时代，我都是痛苦的。所以不要怪时代，也不要怪我。
大概文艺家的情感总是悲观的，古往今来，大抵这样。很多时候，我们要的是幸福，还是别人眼里的幸福。我们疯狂地转动舞步，一刻也停不下来，尽管内心充满疲惫和厌倦，脸上还得挂出幸福的微笑。当我们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终于以一个优美的姿势为人生画上句号时，才发觉这一路的风光和掌声，带来的竟然只是说不出的空虚和疲惫。
这点，近代人反而不如古人，他们一直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其实，快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奥遥远。随季节而居，应时令而活，赏时鲜美味，与植株共舞。让心灵靠近大自然，多识草木鱼虫，感受日月星辰，云霞雾露。这样的人生，每天不再充斥复杂多变的情绪，而有天然、诗性的乐趣。
尽管在人生中，有许多时候，我们并没有机会和时间进行抉择。人生的抉择是最困难的，也是最简单的：困难在于你总是把抉择当作抉择；简单在于你不去考虑抉择问题，遵循生命自然的规律去行动。如此刻，外面酷暑难当，室内空调嗡嗡作响，带来一屋的清凉。对于没有冰箱、 风扇、空调的古人而言，可想而知，纳凉乃炎夏中的不易事。但是，毫无违和地，他们依旧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美文佳句。
“火云凝汗挥珠颗。颗珠挥汗凝云火。琼暖碧纱轻。
轻纱碧暖琼。晕腮嫌枕印。印枕嫌腮晕。闲照晚妆残。残妆晚照闲。”
——宋苏轼《菩萨蛮·夏景回文》
宋代如果抛除兵事上的懦弱无能，实在是个文艺兴盛，繁花似锦的时代。
史载当时十分流行“避暑会”，据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是月巷陌杂卖”条，北宋“都人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但“避暑会”属于贵族、富贵人家的纳凉方式，民间则大多是在树下搭个简单的凉棚，或到洞穴等阴凉、低温处避暑。
水边纳凉自然离不开赏荷，苏东坡《夜泛西湖》中描述：“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到明代，大暑赏荷之风则以苏州为盛，盖过了杭州。苏州人把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当成荷花的生日，这一天坐船赏荷最为壮观。据《清嘉录》“荷花荡”条记载，荷花生日那天，“画船萧鼓，竟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
于是，问题来了，论到赏荷的佳景，淮阳的龙湖毫不逊色，比西湖的面积更为广阔。有万亩荷香，粉红白紫，千姿百态。青天白云，青蒲碧苇。荡舟戏水，微风拂面，岂不是人间美事？来读一首先秦的诗。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先秦《诗经陈风泽陂》
夏日静坐，最养神气。七八月间，耽溺于曼妙的风景。晚风，彩霞，夕照。
风儿吹皱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折射着点点漪涟，像撒下一湖金黄色的玛瑙，熠熠生辉。莲花怡情养性，荷叶清心降火消暑，人间仙境一般。人生就该如是：宠辱不惊，坐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北周·庾信《奉和夏日应令》
三伏纳凉的乐趣也在于心境不同，而变得漫长深邃。从黄昏落日到月升东山，
从蝉鸣落到蛙鸣起，寸寸光阴里都有不同的感受。一轮上弦清皎，满天繁星温柔。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先秦《诗经陈风月出》
以轻风月色斟杯，约莲荷红翠相偎，就算是余生寂寂，有清芬相拥，诗经相伴，岂不美哉？人生莫过于此，只有从容下来，才觉与古诗文里的意境贴合得那么近。象遥远的你我，活在文字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文字记录每一刻的心情，若干年后，有人翻起，倘能会心一笑，也不枉人间走一趟，如此甚好。
湖上清风、心底明月，顺颂夏安。
倪莉：当代艺术名家李逸野先生诗文弟子，河南太康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国学教育“山果”公益负责人。自媒体作家、中原文化网总编、《海外文摘》签约作家。从事网络写作，有上百篇作品刊登在《解放军报》《海外文摘》《散文选刊》《书法导报》《中国艺术博览》《中国诗影响》等纸媒刊物及各大网络官方主流媒体。《诗画周口，美丽家乡》一等奖获得者。诗歌入选《中国诗歌文学精品选》。主编出版《如见花开—李逸野全国征文大赛获奖作品选集》。策划、编剧多部微电影《妈妈的木的》《槐树槐》《陵之狗》等。公益微电影《妈妈的木的》荣获2017中国公益节映像奖、南昌纪念建军90周年微电影艺术节“小军号奖”和江苏省第五届网络短片大赛最佳剪辑奖、周口市最佳外宣片等国内六个奖项。龙乡系列微电影首部《陵之狗》荣获国家广电总局“中国梦”优秀作品奖，并进行全国省市电视台展演。策划、作词的两首原创歌曲曾荣获周口市委宣传部颁发的2016年优秀网络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