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庭坚的《戏呈孔毅父》 文章功用不经世 何异丝窠缀露珠
《戏呈孔毅父》
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
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
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
忽忆僧床同野饭,梦随秋雁到东湖。
山谷生性诙谐,作诗喜用戏笔。他的集中有不少“戏赠”、“戏和”、“戏答”、“戏咏”之类的诗题。不过,我们不可以文字游戏观之。这些“戏”题往往寓有充实的内容与深隽的思想。这首“戏呈”就是以自嘲的口吻表现自叹、讽世与归隐等复杂情感的。短短八句之中浓缩着几个层次的情感,寄寓着严肃的主题。有明暗,有深浅,是一首“精妙明密”(《许彦周诗话》)的佳作。
此诗七言八句,似七律,实是一首古诗。起二句用对起。“笔”既无封侯食肉之相,“钱”又与我绝交;是以自嘲的口吻言生活的窘迫。虽然说的是一己的境况,也反映出北宋时期知识分子的经济与政治地位。自嘲之中有不平的感唱。比二句将四个典故连缀在一起,旧典翻新,出奇制胜。无穷愁窘迫之态,而有诙谐的情趣之美。
三、四两句抛开窘迫生涯之一端,提出了“文章功用”的命题来。黄庭坚兼融儒、佛、道三家思想,但儒家思想还是他思想的主导方面。故其论文主张经时济世。“文章功用”两句,典型地代表着他的儒家文学观。这是他很有名的两句诗。
不过,请注意:这不是泛泛之论,这是就其自己的文章来说的。意谓自己的文章不能经时济世,真与丝案上的露珠无异,徒具光彩,没有什么实际效用。似自谦,似自责,又似自叹其文才之不为世用。生计既是拮据,文章遭遇也寂寞。窘迫之感更深一层。淡淡的自嘲之中不是有着郁勃的感情吗?
五、六句说校书郎、著作郎之类的官职,频频诏封,其实这些都是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过可以登车问候别人,作一般应酬罢了。此诗作于元祐二年(1087),这年正月,庭坚除为著作佐郎,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自己才学不堪其位,而深层的意思则有对徒有其位而无其能者的讽刺,自嘲之中有讽世之意。
七、八句用“忽忆”推开前面六句的感情纠葛,开拓出一个与自嘲自叹全不相合的境界:早年在故乡东湖与孔毅父僧床野饭的回忆。山谷何时与孔毅父同游东湖,我们可以不考。但此刻在京都身为著作佐郎的山谷忽然回忆起在豫章(南昌)东湖旧游的野趣,不正是由于虽有拜除,而文章不能经世,处境也不适意吗?这两句似不与前六句相关,而实是前六句一层层地“逼”出来的。潜气内转,断中有连,颇有“出门一笑大江横”的艺术效果。
清人方东树评山谷诗曰:“山谷之妙,起无端,接无端,大笔如椽,转折如龙虎”,“每每承接处,中亘万里,不相联属,非寻常意计所及。”(《昭昧詹言》)此首正体现出山谷诗这种结构之妙。全诗八句四层,每两句一层意思。两句一换意,却是起、接无端,似不相联属。
其实层与层之间是有气脉可寻的。一层以生计言,二层就文章言,三层就官职言,三层之间是并列关系,共同表现抱负不能施展与生计窘迫的怅恨。第四层虽然在时空上都远离了今日的实际,却又正是现实中的一种解脱的追求。诗思深远,与前六句藕断丝连。
不满意现实,也不以现实的遭遇为怀。“情之所不能堪”,便“发为调笑之声”,使“胸次释然”(黄庭坚《书王知载〈朐山杂咏〉后》)。这便是此诗的气质,既希望文章经世,但不得其用,亦可以归田园居。“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山谷的儒家愿想可谓学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