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名家随笔散文:致白云山(上)
本文原载《太白》第2卷第10期(1935年8月5日出版),作者沈起予。
昨天感觉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今天便只剩我一人。同路人们都在此四散了,我还硬着头皮,留在这不识路径、不懂话的地方,想多看看这所谓革命的策源地——而今几乎是读经复古的策源地。
外面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一块块的乌云遮住天空,闷的人时时要使劲地透一两口气。室内,衣被也乱堆着,皮箱上才抹过的霉,现在早又长得白蓬蓬的了。隔壁一家撑天的酒店紧紧逼在窗前,把陈旧的房间遮得更暗、更黑。偶一回首,一只老鼠狡狯得从角落的一堆水果渣上跑过去了。心里异常寂寞,想着号称这有五十余年厂史的老栈房也许真有五十余年不曾修造过,以致房屋有这么旧,这么脏,而且似乎常常有“外江佬”来往之故,里面的伙计竟学会了要酒钱,但一面又老保持着广东茶房的那套懒和傲。
在这是雨、是郁闷的天气中,我想着不会有人来,同时也不知道到哪儿去好,我只一人呆在床沿上,心里郁积着一股浓厚而漠然的愁闷;因之,我既不曾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也不曾听到有人与茶房打话,而且直到T教授自己掀开门帘进来时,我才像闷坐在牢里的人突然遇着了探访者似的,真真喜出望外了……T教授是在国外时的同学。大学时代已经蓄上的胡髭,现在更加蓬蓬,因之人也似乎跟着老了几分。想着从前各自进的学院既不同,回国后又不曾通过一次信,而现在一知道我到了广州,竟肯在这样的天气中前来相访,我的惊喜,不能不更加一倍。
“今天想出去玩么?”
谈过见面话,又劝了我换掉旅馆等候,T教授便这样引诱我。这自然是万分高兴的事,但我又怕中途淋雨,自己虽然不要紧,而对面的白长衫子却应得有点顾虑。可是T告诉我,在这梅雨时节的广州,只有让雨来怕人的,若人去怕雨时,那便会每天都不能出门一步;而且在这近乎热带的地方,雨也并不怎样为难人,原因是有雨点地便湿,但雨一霁,路就干。
“那么到哪里去呢?”T的说明后,我便站起预备穿衣服。
“白云山得去看一下,这是广州附近唯一的好地方,而且顺便又可以到黄花冈。”
可以到黄花冈,白云山我不知是怎样的宝贝地方,可是黄花冈这名字,却在我当小学生的时候,就像圣地似地吸引着我。能那样迸着热血来打倒媚外的满清政府的七十二烈士的英勇,固然是吸引我的最大理由,但单就“黄花冈”这三个字也够我憧憬了。啊!黄花冈,这几个字的意义真美,声音真响亮!假如率性单称为“七十二烈士墓地”之类时,我想一定要逊色得多了。总之,一想着今天竟能够实现我久欲凭吊一次的那种夙愿时,我便高兴地踏上了T教授的雇好了的汽车。
一瞬,街上成排的房子一阵后退,汽车向着东山一带急驰而去。我始终带着虔敬的心境望着前方,看那到“圣地”之路,看那逐渐送到眼前来的一切新的景地,有时竟忘去了回答旁边T教授的谈话。不久汽车向左一倒拐,便完全走进乡境了,可是柏油路依然是那么光滑、整洁,两旁成荫的树木时时在头上交叉,汽车走过,便像穿进了绿叶扎成的洞窟。附近时时有绿油油的修竹在一起一伏的丘陵上长着,一股风送来一阵气味真香。
“枪毙人大概就在这些地方干的。”
旁边T忽然这样告诉我。一回头,我见着他正弯下腰来,手从窗口上指住我刚欣赏着的有竹林的丘陵,而且不知怎的,他那含笑的面孔,似乎也在讥讽我心中的瞎赞赏一样。
“常常要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提出犯人在这些竹林旁边……”
收回手来,T教授又这么补了两句,我默然了。心想着这世界连风景也常在欺骗人:记得初搭上西江而正在感叹自然界的伟壮时,河中便冲来一只死尸,初到梧州而正在佩服市街的整洁时,墙上便出现了枪毙人的告示,而今又……啊,可是这是自然界的过错吗?
不久汽车终于驶到黄花冈侧面的口子上了。T向车夫交涉,要他暂在此地停一下。可是不幸得很,在我们刚在几个花坛间打了一转,仅把高耸着的自由神和七十二烈士的石砌牌坊略加一瞥时,车夫便不耐烦起来了。
“其实并没怎样好看,这不过仅在厂史上有点意义罢了”。
看我似乎还有些恋恋的样子,T也在旁这样说。于是我只好把细细游览的机会放到下次,又随着T搭上汽车了。从此以后,两旁现出来的,大都是碑,是墓,是高耸的纪念塔,是空洞的石亭子之类,而T也不断地为我说明某处埋着某将军,某碑是纪念某战士,某处是红花冈,某地是万人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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