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件小事》看理性表象下精致利己主义:因利己而失去心的温度
《一件小事》是鲁迅的一篇文章,许多人说这篇文章是鲁迅在借文中“我”之知识分子身份,与拉车人之“劳动者”的身份进行对比,以此反映出鲁迅对劳动人民美好品质的赞美。赞美之意肯定是有的,但是,如果单单仅表示对劳动者的赞美,这篇文章就有些个略显“单薄”了。若换个角度出发,从文中“我”的反思来看,我们可能更能发掘文章的“厚度”。
通过细细品读文章,我们大抵可以看出文中“我”理性表现下呼之欲出的利己主义,这种利己,让“我”在车夫面前有些渺小,在被撞的女人面前有些个冷漠。文中,与帮助女人之车夫理性和温度并存的做法比起来,“我”的理性外壳便显得有些个可笑。在这样的对比下,连同“我”的内心,都变得“微小”起来。曾几何时,“理性”开始沦为修饰利己内在的外壳,而人自己却不自知?我想,这大概便是鲁迅想让我们思考的问题了。
1、一场车祸中冰冷的“我”与有温度的车夫
《一件小事》这篇文章围绕着一个被车撞的老女人展开,以第一人称视角,刻画出了表面上看似理性实则利己的“我”之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形象。并通过车夫“有温度”的行为,以“我”的自惭形秽,突出“我”在理性外壳下的利己主义,鲁迅这是在用一种近乎“自我反省”的方式,引发读者思考,颇有些意味深长。
故事中的“我”,属于一个饱读诗书的“坐车人”,而故事中的拉车人,从其以拉车为生,大抵就能推理出“我”无论在学识上,还是在家境上,都比“拉车人”优越太多。明明饱读诗书,目睹了许多所谓国家大事,见过更多世面的“我”,可能在处理事情上显得更加妥帖一些。但是,面对被撞的老女人,“我”要车夫不要管,至于“不要管”的原因,从文中来看,大抵是怕遇上讹诈误了“我”的事。但车夫并不听“我”的,反而冒着讹诈的危险去帮助被撞的女人,这一做法让“我”诧异。至于“诧异”的原因,大抵是“车夫帮一个可能讹诈自己的老女人”这一行为,在“我”看来十分不理智。但是当我看到车夫将女人扶到“巡警分驻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
那么问题来了,首先,“我”对老女人摔倒一事选择漠视,是因为理性告诉“我”她可能讹诈?或者换种问法,“我”对老女人的冷漠,是因为“我”的理性?看上去是,实则不是,“我”的冷漠实则是因为“利己”。其次,明明很有可能是讹诈,车夫还是选择帮助老女人,车夫不理性吗?看上去“不理性”,实则十分理性,而且还很有温度。为什么这么说?请继续往下看。
2、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理性公正的外壳,卑微利己的内在
在车夫有温度的“理性”下,文中的“我”宛然成了一个拥有理性公正外壳而卑微又利己的存在。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先来理解一下车夫“有温度”的理性。
(1)车夫伴有温度的理性让“我”自惭形秽
文中,“我”怀疑老女人讹诈并非没有理由。老女人因衣服没扣好而刮蹭到车夫的车,继而摔倒,“我”因为目睹全程,所以判断责任在老女人而不在车夫,于是要车夫别管女人。但车夫却并不理“我”,一开始“我”有些诧异,直到“我”发现车夫扶着女人走向“巡警分驻所”时,“我”便开始自惭形秽。
为何“我”会自惭形秽?有两点原因,首先“我”因车夫不顾被“讹诈”的风险而感到诧异,而诧异的原因不难分析,大抵是因为“我”觉得车夫这么做不够“理性”。明明错不在己,而且很可能会被老女人讹诈,为什么还要去帮助她,这不是感情用事且耽误事吗?但是很明显,车夫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感情用事”。车夫将“女人”扶进了“巡警分驻所”,这就说明车夫并非没有考虑到被讹诈的可能。进一步推理,也就是说,即便考虑到被讹诈的可能,车夫还是选择要帮助女人。这便是车夫与“我”的不同之处,也是最让“我”自惭形秽的地方。
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车夫选择将女人扶到裁决“罪恶”的“巡警分驻所”来寻求帮助。若是女人讹诈,断然是不愿去“巡警分驻所”的,哪个讹诈的人敢自动往警察那里跑呢?若是女人真摔坏了,那么去“巡警分驻所”也能得到更好的帮助。所以,车夫不仅没有感情用事,而且十分理性,考虑问题亦十分周到。
其次,文中“我”仅仅只在乎女人摔跤的责任不在车夫,以及车夫因这个“车祸”会耽误自己行程这两点,而并未在意到女人是否“摔坏了”。但是车夫的关注点则在于女人是否被摔坏了,是否需要帮助。由此可见,与文中“我”不同,车夫并非想着自己,而是在理性的指导下,用温暖的内心关爱他人。车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将心比心”,则是文中戳破“我”理性外壳,让利己而渺小的“我”暴露在空气中的“利剑”,让“我”一下看清了车夫有温度的理性,也辨清了自己利己而卑微的内在,这怎么不让“我”自惭形秽呢?
(2)“我”:理性公正的外壳,卑微利己的内在
在理性且温暖的车夫面前,“我”的行为显得有些可笑和卑微,相较之下。“我”的人格显得十分“小”。而这种自惭形秽的情绪,从文中“我”目送车夫扶老女人进“巡警分驻所”的一段心理描写中,尤为突出。
文中的这段文字是这样的:
“我这时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背,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文中的“我”因为目睹“车祸”全过程,“我”从车祸之起因,即老女人没扣好衣服刮到了车,来分析老女人摔倒的结果,责任显然在女人的衣服,不在车夫,于是我叫车夫不要管,以免被讹上,省得也耽误了自己的行程。基于“我”叫车夫不要理老女人的动机来看,“我”的反应似乎没有什么不合理。自己的纽扣敞开给刮倒了,难道还得让车夫赔?但是,“我”的“利己”与“冷漠”,将“我”的目光局限在了“责任不在车夫”以及“摊上讹诈会耽误自己时间”这两个“点”上。由此,文中“我”的利己思维便呼之欲出了。
“我”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大抵还是从自身出发的,“我”似乎只在乎车夫如果被讹上会耽误“我”的时间,而并不在意确确实实摔在地上的老女人是不是真的“摔到”了。由此可见,“我”用自己看似理性的分析,给了自己“忽略他人,成全自己”之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果没有车夫暖心行为的对比,“我”大抵可能还没有发现自己理性表象下的利己。真正的“理性”,从来不该是从自身立场下出发的。为利益权衡而服务的“理性”,早已沦为精致利己主义者替自己开脱的“工具”,哪里还有代表“理性”之“公正”可言呢?
拥有真正“理性”的人,考虑问题不会从自己立场出发,不会不自觉去维护自己,亦如车夫一般。车夫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并非自己,他首先考虑的是老女人的安危,但他也知道这可能是讹诈,可即便有讹诈的可能,女人也有伤到的可能。一面是他人安危,一面是自己利益,车夫在“两难”中做出了漂亮选择,他以将老女人扶到“巡警分驻所”来解决事情,一来,他可以规避讹诈可能,二来,女人也能得到帮助。为何文中“我”没能想到车夫的办法?因为我优先甚至只考虑“自己”的利益。
所以,文中“我”那浮于表面的“理性”哪里是“理性”,不过是自己精致利己主义的“掩护”罢了,这种“掩护”,甚至成功“骗”过了自己。人总会不自觉去“利己”,有时候还真不是因为自己冷漠自私,而仅仅只是缺乏将心比心之“客观”而已,误把自己对事件因果关系的分析看成了“理性”,殊不知“自己的立场”是让人抱有客观“理性”绝对要剔除的东西。真正的“理性”,绝不是以自我为中心下的所谓因果分析,又何谈冷漠一说?
而文中的“我”,空有理性的外表,嘴里的理性分析不过是“维护自己利益”的外衣罢了。比起“老女人”的安危,“我”更在乎自己的行程会不会耽误。于是,“我”用“她是因自己衣服没扣好而摔倒”这个看似理性的分析结果说服自己不要管她,这实则表现了“我”的“利己”和“冷漠”,这种“利己”,在车夫的反衬下,让“我”显得十分渺小并感到无地自容。
3、理性不会让人的内心失去温度,让人内心失去温度的,是理性外壳下的利己
诚然,《一件小事》这篇文章可以看出鲁迅对劳动人民身上善良和担当的夸赞,但是细细思量,我们可以发现,鲁迅也是在告诉我们,让我们内心失去温度的,不是客观分析下的理性,而是利己。而所谓“理性”,若是自己立场下的衍生物,对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许多时候不过是让自己的利己行为变得合情合理的“说辞”罢了。也就是说,理性从来不会让人的内心失去温度,让人内心失去温度的,是理性外壳下的利己罢了。而让人感到颇有些悲哀的是,用“理性”粉饰自己的利己,让自己的利己变得合情合理的利己主义者自身,有时候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在用理性做借口“安慰”自己。
要知道,理性总是带着“公平”的情感倾向的,所谓的公平,肯定不能是从自己立场出发所建立的“公平”,因为人总是不自觉维护自己的,所以从自己立场上出发的“理性”便不成立,这样的“理性”何来客观、公平而言?从对方立场出发,继而整体考虑事件全貌,往往能让我们考虑到对方的处境,继而作出更加客观、合理的判断。更重要的是,这种从对方立场出发的“理性”,不会让我们因“利己”而失去内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