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哇 王小波!虽然你已远行 但我仍想为你唱支好听的歌!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23年前,王小波猝然离世。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仿佛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庸俗。
23年后,放眼当下,无处不是王小波的门下客,只是无人再能超越他。
肉体远行,精神尚在。王小波依然活着,他活在润物无声的春,风卷残云的秋,活在一页页的字里行间,活在一岁岁的似水流年。我们怀念他,也是怀念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怀念那段爱恨潇洒的黄金年代,怀念那个以为永远生猛的自己。
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谈起王小波的出身,幸运和不幸各占一半。
幸运的是他父亲王方名是中国人民大学的逻辑学教授,母亲宋华是国家教育部的干部,算是出身书香门第。不幸的是,他出生正好赶上家庭变故,正在孕期的母亲因此受到刺激,导致王小波身体不太好,一直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父亲因此给他取名“小波”,有“大浪化小波”的寓意。
小时候,王小波经常陷入冥想,带着一种呆呆痴痴的神情,似乎总是在考虑一些意义重大的事情,与其他活泼的祖国花朵相比,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慢慢长大的小波,爱上了父亲的书柜,每本书都被翻得滚瓜烂熟,甚至成了马克·吐温《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脑残粉,他把这本书翻了又翻,直到它化成一堆碎纸片。
直到17岁那年,王小波忽然就被装上了火车,送往云南农村劳作。在云南兵团劳动的他,开始尝试写作。这段经历成为《黄金时代》的写作背景,也是处女作《地久天长》的灵感来源。
刚到这儿的时候,王小波眼中的天空是湛蓝的。站在小竹楼里面往下看,四处的竹林翠绿又苗条,天上的云彩洁白而丰腴,缓缓地拂过。
在插队时,他喂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别的猪都默默接受了人们的安排,唯独那只猪,一直反抗。大家因此都痛恨它,想尽各种办法逮住它,但谁也办不到这件事。那只猪依旧我行我素,春天到的时候还要谈谈爱情。
这一段时期,被王小波称为自己的黄金时代。
多年后,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成了永久的想念,冥顽地盘踞于心间,成为王小波的精神向往与自况。
1973年,王小波在北京牛街教学仪器厂做工人。一天傍晚,他忽然感到烦闷疲惫,坐在屋檐下看着天慢慢黑下去,心里寂寞而凄凉,小波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剥夺了。他害怕这样单调乏味的生活下去,继而衰老去。在他看来,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于是,26岁的王小波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并被顺利录取。之后的他,赴美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求学,2年后获得硕士学位。回国后先后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技术型的课程。1992年9月辞去教职,正式开始做自由撰稿人。
在接受电视采访时,王小波自嘲:“我40岁突发奇想要正儿八经写小说,中国的作家里没有这么晚开始写作的。”
写作的人是孤独的,王小波的孤独来得更加冷冽。写作与孤独,形影不离,影子或许成为主人。王小波时常会听到黑暗时期的记忆与伤疤在召唤,有时沉默,有时叫喊,往往没有回声。远行与回归,而回归的路更长。他在沉闷的现实中找寻着有趣的生活: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王小波看起来不修边幅,背有点佝偻,头发总是那么乱,可他的头脑是性感的。
他试图将《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和《革命时期的爱情》合编成《怀疑三部曲》,一直寻找出版机会,却始终无果。没人知道他是谁,不惑之年的王小波,开始怀念自己的黄金时代。
在生活的反复蹂躏中,他也早已参透游戏规则: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你好哇,李银河!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70年代中期,王小波回北京写成第一篇小说《绿毛水怪》。李银河与他恋爱,契机便是读到了这篇小说。那时的李银河刚刚失恋,恰好看到这本小说:
我说: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上,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妖妖说: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我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蒙蒙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我说: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这些文字,让她的心突然一震,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所有的情绪在全身蔓延。
即使时光已过30年,李银河还记得这一瞬间的感觉:“写作手法虽然稚嫩,但却有什么东西深深拨动了我的心弦。”
王小波这个名字,成了她心里的烙印。
为了见王小波,李银河专门叫了一个朋友,名义上说一起去拜访王小波的父亲,听听他的教诲。实则一进门,李银河打过招呼后,直奔王小波的房间,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见面不要紧,一见面,李银河就被王小波的丑吓了一跳,觉得大失所望。初次见面,李银河断了所有念想,但王小波,却一眼万年。
没过几日,王小波借口还书去了光明日报,直截了当问李银河:“你有男朋友么?”“你看我怎么样。”
李银河一瞬间,“像是女版的灰姑娘,但他无赖似的直爽和真诚,却像原子弹一般击中了我的心。”
之后,李银河收到了王小波的第一封情书,这是一封把爱写在五线谱上的信:
“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炙热的文字,拨弄着李银河,那颗曾经因为失恋干瘪的心,开始被爱填满。这种赤裸炙热的告白,让李银河读信时,眼中满是泪水。“太热烈太率真了,我顶不住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相恋了,但李银河的母亲觉得小波太丑,极力反对他俩在一起。无奈之下,李银河就向王小波提了分手,出于愧疚,还给他送了两张电影票做补偿。
这次分手把王小波气了个半死,他直接把电影票退了回来,写了一封信说:“你从这信纸上一定能闻到二锅头、五粮液、竹叶青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信里还有一句话:“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再说,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咱们扯平了。”
这句话也把李银河给气乐了,但仔细想想也是,于是心结解开,他们和好如初。王小波在一封信中还找了后账,他说:建议以后男女谈恋爱都戴墨镜前往,取其防止长相成为障碍之意。
后来王小波习惯了写信给李银河,每封信的开头,都是一句热情洋溢的:“你好哇,李银河!”孩子气的童真和美好的爱意跃然纸上。
而每次看到这句话,李银河都是心头一暖:“整个人都沉浸了下来,陶醉在幸福里。”
1980年,两人结婚。婚后他们相互爱护,相互扶持,爱情最好的模样,被他们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或许天妒深情,深爱的人总是分离的太早。
1996年,李银河去剑桥访问,临别时,两人紧紧相拥。没想到,这一次道别,竟然是诀别。1997年4月10日晚,邻居听到王小波的惨叫,推开门之后发现,王小波已死于心力衰竭。
得知去世消息的李银河,已经虚脱。这段爱情没能抵挡得住命运的摧残。
在整理王小波遗物时,李银河的朋友看到了成箱的情书,说:“银河,你拥有太多财富了。这些信,我一辈子哪怕只能接到一封,死也满足了。”
李银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是啊,还记得你说:“看见你,我的丑脸就泛起微笑。”但现在,只能在梦里见了。
那段美好的岁月成为李银河余生最宝贵的回忆,相爱时有多甜蜜,生离死别时就有多痛苦。
李银河在《人间采蜜记》中感慨:
在他一生最重要的时间,他的爱都只给了我一个人。我这一生仅仅得到了他的爱就足够了,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痛苦磨难,小波从年轻时代起就给了我这份至死不渝的爱,这就是我最好的报酬,我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王小波的离开给中国文坛留下了巨大的遗憾。他的作品被一代又一代年轻人视为精神食粮,反复咀嚼阅读,自命为“王小波门下走狗”者,成群结队。
周国平曾在《自由的灵魂》中这样评价:
“王小波之于中国文坛,也恰似一位游侠,独来独往,无派无门,尽管身手不凡,却难寻其师承渊源。在悼念他的时候,我能献上的赞美不过如此,但愿顽皮的他肯笑纳,而不把这归入他一向反感的浪漫的夸张。”
像这样的人,世间当真就只有这一个。
王小波去世一年后,《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终于得以出版,那些生前让他四处碰壁的小说,却在一夜之间,如同一枚枚鱼雷,炸醒了中国文坛。但这一切,都无法被逝去的小波亲眼看见了。
现在有很多人说,李银河在消费王小波。如果王小波还在的话,也许会说:“真的吗?银河,想到我死了之后还能被你利用,我突然没那么怕死了。”
90年代文学,是从80年代的理想主义高潮跌落下来的一个年代。这其中既有琐碎滋生的孤独,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别人眼中的沉默与执拗,却是王小波孤僻的个人英雄主义。
所有人都在过着慢慢受锤的生活,还有谁记得云南农村那只特立独行的猪呢?
王小波去世后,催生了名声,一直“成长”到现在。他的书,不停地出版、重出,还被称为“中国的乔伊斯兼卡夫卡”。
死亡才能获得认可,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哀。但他的存在,让我们会谈论文学,谈论一个离我们有些久远的年代。
王小波已经离开23年了,当年他的“门下走狗”都已步入中年,发际线不断后退,荷尔蒙逐年消减。我们是否依然是沉默的大多数?是否已经被生活锤得不再反抗?
此刻,我们怀念王小波,也是在怀念过去那个生猛的自己。那就与他灵魂同行吧,为爱与尊严,为自由与理性勇敢地活着,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生命里最珍贵的黄金时代。
#王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