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期：凋谢的月季花（小说）

文/白华（河南）

抱着已经冰冷的女儿，秀秀的妈妈李歌精神彻底崩溃。她含辛茹苦把一个“笨”女儿送进全国知名学府，再让她进入广州知名的律师事务所，母亲付出了多少心血啊！可女儿毕业刚上班不到一年，就用这样的方式回报母亲的深恩！

一、优秀夫妻，不惜一切让女儿智起来。

已经50多岁的李歌，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全日制本科毕业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因教学成就突出，一路获得破格提拔。36岁那年就晋升为教授，担任海州大学工商管理系主任，是该校当时最年轻的教授和中层干部。爱人高明是海州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夫妻俩的事业成就，让很多人羡慕甚至嫉妒。

夫妻俩结婚6周年时李歌怀孕，为优生优育，她经常吃一些保胎优生补品补药；刚一个多月就给腹中的胎儿唱诗听音乐，自豪着将来的孩子一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歌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取他俩的优点，李歌的DNA要偏多点，大大的眼睛，精巧的鼻子，有种男人像。夫妻俩很喜爱女儿，取名叫高睿睿。她对丈夫肯定的说，咱家的孩子一定要比别人家的优秀。

女儿长到2岁，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会跑了，睿睿还走不稳，言语能力也发育迟缓，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会喊“爷爷、奶奶”了，睿睿连“爸爸、妈妈”也不会说。强势的李歌看着女儿的表现，心里很窝火，但又自我安慰：“发育迟，后劲大。笨鸟先飞早入林。”

六岁的睿睿踏进小学校门。每次考试成绩，都让李歌失望之极，她看着女儿的试卷，心里有说不出的味道，那些稍稍动些脑筋的试题，睿睿总是得不到分。

李歌是个好强的女人，她要强了一辈子，不能在女儿的成长上摔跟头，发狠要让女儿聪明起来，她相信：“人定胜天！”

李歌成了深海鱼油、智力宝等各类强大脑增智力的忠实信徒，每天逼着女儿吃各种补品。结合着实践培养，给女儿报了速算班、书法班、钢琴班、舞蹈班等十多个速成班，开发女儿的“笨”智力。

一年后，睿睿的身上发生了变化，小学四年级就有了初潮，智力没有明显提高，学习成绩也没有提高，在全班属于倒数类。李歌成天愁眉不展，无计可施。

那天晚上，她专门邀请几位本市有名的脑科、心理、智商等方面的专家、医生朋友，到家里给女儿会诊。大家强烈建议停止“健脑工程”，警告她这样干下去，会害了女儿的。她只好遵从了朋友的警示，停止女儿的各类保健补品。

随着女儿长大，李歌继续对女儿进行“优秀工程”的打造，睿睿的业余时间被填鸭式的安排满满的，她请了语文、数学、理化、英语等学科的家教，展开一对一辅导。在各家教的精心的培育下，半年有余，睿睿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破天荒地考了个班级总分第一名。

睿睿被班级老师当作“黑马”，选去参加全市的智力竞赛。激烈的智力博弈场中，一道道竞赛题像走马灯在她眼前闪过，睿睿还没有听懂题，别的学生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居然一次抢答题都没有按上。坐在台下的老师急的一头汗，李歌恨不能跳上台去按抢答器。睿睿垂头丧气回到家，写了一篇感慨万分的日记：“我反应迟钝，在团队活动里，总是拖大家的后腿。可是，妈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总认为她和爸爸都是精英，我应该更聪明！我不快乐，活着很累，爸妈聪明能干也不一定是好事，同我一样活在辛苦中。”

二、霸王硬上弓，书呆子上了名校

睿睿好不容易考上了初中。李歌倾尽家里的所有积蓄，为睿睿请来海州市数一数二的各学科家教老师，破釜沉舟也要把女儿打造成比自己还要优秀的人才。

功夫不负有心人。精英们的呕心沥血，睿睿的刻苦努力，终于结出芬芳的果实。睿睿的智力飞跃升华，她被训练成只要一看到试题的前半部分，就清楚这道题的解题思路。班级每次大小考试，睿睿都是取得前五名的好成绩。李歌心满意足。她在拿到女儿成绩单的那一刻，自豪地对睿睿说：“你的聪明，是被妈妈强行挖掘出来的。”

睿睿这株盛开的美丽花儿，在母亲精心劳作下，灿烂盛开。这一年，她考入了海州市重点名校第二高级中学。第一次高中期考，睿睿居然门门不及格。

李歌找到女儿班主任尚老师，进行了认真严肃的对话，抖着手中的成绩单：“我女儿智商很高，人中龙凤，决不会考这么差的。”尚老师说：“我也挺迷惑的，她入学成绩很好，按说不会考这样成绩的。”李歌说：“绝对不可能，我要看试卷。”尚老师随口不经意地说：“可以。我听说，有人怀疑睿睿，是考前知道考题答案，考入我们学校的。”李歌打断她的话，暴跳如雷：“胡说，我可以据这句话，告你诽谤罪。”说着她把尚老师拖到校长办公室，一番唇枪舌战，最后尚老师向李歌道了歉。李歌借机向校长提出：“对睿睿有成见的班主任，不适合做我女儿的老师。这件事我可以不向教委反映，但要把睿睿调到高一（一）班。”

这个班是全校的尖子班。睿睿本来就跟不上教学进度，被强塞进去，智力的比拼，学习的跨跃，像沉重的大石头，压得她成天喘不过气来。不到一个月，向来对妈妈言听计从的睿睿，这天放学回来对正在做饭的妈妈说：“妈妈，尖子班压力太大，我要退学。”李歌一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把正在洗的白菜摔在水池里：“什么？压力大才有动力，不拼能成才？”睿睿辩解说：“高中的课程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李歌边洗菜边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难也要学，妈妈不拼能成就今天！”睿睿自顾自说：“我想上职业学校学护工，将来到养老院去工作，挣一碗饭吃。”听到睿睿的话李歌指着女儿说：“你……真没出息。”差点没把李歌噎死。

高明听到母女俩争吵，插话试图说服李歌：“我们要尊重睿睿的选择，干涉女儿的想法，对她成长不利。”李歌气鼓鼓地反驳道：“胡说，比咱睿睿差一万倍的孩子都能上大学，她怎么就上不了!”高明说：“强扭的瓜不甜。”李歌不可辩驳地说：“除非我明天就死了。我一定要睿睿上大学，而且是名校。”

苍天有眼，不负有心人。睿睿高中毕业后，考入西南大学国际金融学院。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李歌大哭一场：“女儿真争气，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高明更是感激不尽：“如果不是你，我们的女儿就废了。”

三、拔苗助长，注定苗毁人亡

大学的生活，为睿睿开启了一片广阔

的天地，她像翱翔蓝天的小燕子，自由自在，没有妈妈的安排，没有妈妈的束缚，天高任鸟飞。

现实是残酷的，睿睿的希望之火，被残酷的现实很快扑灭。第一个学期结束，她考试成绩在全班是唯一一个高数没有及格的人。大学生活过的依然像高中时期，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没有自由的空间，她在一篇日记里，用“可怜”来形容自己和妈妈：“聪明的妈妈，生了个不聪明的女儿，不肯接受现实，可怜！不聪明的女儿，有个聪明的妈妈，被拔苗助长，可怜！”

睿睿艰难地拼了四年，终于毕业了。同学吃庆贺宴的时候，她喝了很多酒，站起来发出毕业感言：“毕业了，大家最高兴的，是终于可以踏入社会，自力更生了。而我最兴奋的，是终于摆脱学习的枷锁。这十五年的读书生涯太累了！太累了！累的我很多次都不想活了。”

睿睿进了市商务局国际业务处工作，处长是业界十分有名的精英，对下属要求非常严格。这一天，处长安排她个任务，给美国客户发邮件告知一件官司进展情况，并让对方提供一份新资料。这个任务对其他人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可对睿睿来说，实在为难。她外语一般，邮件中的很多术语，她都没有见过，很难把握。见处长很忙，她就向同事求助，同事没好气地说：“我很忙，你该知道，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下午，处长回来，睿睿只好实情相告，处长当时就有些生气：“你做不了，为什么不问别人？你知道耽误一天，得损失多少资金？”她回答：“我问同事了，但他们不肯帮忙。”处长更恼火：“平时不注意交往沟通，人家凭什么帮你，是不是还要我来教你如何求别人？”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哗”地一下流了满脸，她感觉很多同事，都在门外向屋里观望，有嘲笑的、有可怜的、有鄙视的……。脑子里闪现一个强烈的念头：“单位里再也不会有人看起她了。”

下班回到家里，她对妈妈委屈地说：“妈，我不想在这个单位干了，根本胜任不了工作。”李歌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堂堂一个名牌大学高材生，工作不到一个月，就说这样的话，不觉得丢脸吗？”睿睿没再吭一声，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万个不愿意，也要绝对服从妈妈的安排。

当年底，他们局圣诞派对，许多人都将这次活动，视为展示才华、增强人脉的机会，拿出各种看家本领去施展。当主持人点到睿睿时，她迟缓地从座位走到台上，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长可以展示，脸红脖子粗尴尬地站在台上一会儿，眼看难以收场。最后，幸亏她急中生智，给大家背了一首唐诗，才算解围。

打那天起，睿睿明显感觉到，她彻底沦为局里可有可无的人了。“可有可无”地苟且偷生活着，还有什么人生意义？还有什么人生乐趣？还有什么人生价值……？

她想到再次辞职。星期天她同爸妈认真的谈出自己的想法：“爸、妈，我现在心里压力太大，想辞去单位的工作，去乡村小学当一名教师。”爸说：“你好不容易考进商务局工作，专业又对口，怎么说不干就不干呢？”妈说：“你留在这么好的单位里，才能干出一番事业，才可以找一个条件好的对象。”爸说：“我们都是为了你以后的工作、家庭、生活着想。”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只要不辞职，好好干，碍于你爸爸的面子，干几年还能提拔！”睿睿无语，心里沉重，慢慢走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下午，睿睿从单位16楼飞身而下，将自己融入茫茫的空气之中。办完女儿的丧葬之后，李歌才在自己的邮箱里，发现女儿睿睿自杀前发来的一封简短的邮件：“爸妈，我一直想成为你们愿望的人中之凤，但我始终成不了。我努力过、争取过，可我很累，一直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别人的优秀，都是用来突出我的愚笨。太累了！太苦了！我就想休息！我相信，天堂里可以找到我的同伴，他们不聪明、智商低，活的很自由、很快乐。”

海州日报记者采访李歌时，她含泪说：“我只是想用女儿的生命，警醒家长们，土耳其有一句谚语说得好：‘上帝为每只笨鸟都准备了一根矮树枝’这是从睿睿的日记里看到的。可我偏偏让她，去够那根本不属于她的高枝，最后她从不属于自己的高处摔下来。”

“回头想想，我做的一切，就是希望她幸福！用这个标准来衡量，什么名校、成绩、人中之凤……都不重要。吃糠咽菜的生活，只要她喜欢，又有什么不好呢？”

天堂中的睿睿，一定在看着妈妈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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