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无涯』莫言《蛙》——魔幻现实主义的魔力

莫言的小说，《蛙》是我读的第一本。

他于201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现已有七年的时间了。在这七年的时间里，莫言的小说在世界上定是大卖的。而我，至今为止只读了他的《蛙》，说来实在惭愧。

唯一可以拿来聊以自慰的是，去年的时候我读过他的散文集《会唱歌的墙》，算是对这位为我们民族争得荣光的文学家有所了解。只是，当我真正地读上他的小说，才确确实实地领略到大家的风采，才终于知道诺贝尔奖所包涵的意味。

说实在的，这本小说，我是进入情节很久才恍然大悟：哦，原来莫言的《蛙》是以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我国的一项重大国策——计划生育为题材的！

从那时起，三十几年来，我们大力宣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男孩女孩都一样”的计划生育政策。我是七九年的，所以不在那批孩子之内，而对这项国策的了解也是在成年以后。听大人们说，那一年被叫做无孩年，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被相关人员勒令使其胎死腹中。在此之前，数不尽的孕妇东躲西藏、受尽苦难。针对超生偷生现象，上级出台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扒房的、拆屋的、关押老子的、牵走牲口的……总之，为了控制我国与日俱增的人口数量，党和国家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和不同层次的人民大众打着相当持久的游击战。

大的时代背景，大的民族命脉，一个个人，一个个小的家庭，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去对它进行公正完整的判断。特别以劳动求生存的农民子弟，他们更注重人口地增添，哪怕多一张嘴就有可能意味着少一口吃食，仍不能改掉他们根深蒂固的人丁兴旺财源旺的传统思想。即便是现在，重男轻女观念仍无望彻底根除。

莫言的《蛙》是以当年的计划生育为题材，但也似乎并非有意对这样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评头论足、指三道四，只是以讲故事的方式在一五一十的陈述。姑姑是莫言心目中的英雄，又因为自己是姑姑所接生，所以想把姑姑的事迹付诸于文字有所记挂，为此大的历史背景便不易绕开。毕竟，姑姑一生的事业和接生、计生工作息息相关。

这部小说的成型有着与众不用得独特之处，前四部分分别以书信的形式为我们引出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感觉亲切、独到、新颖。最后一部分则以话剧的形式匆匆结尾，使我们读后仍感余味未尽。最主要的是，小说当中诙谐的人物语言个性特征以及出乎意料的情节发展，出其不意得使读者感觉猝不及防。

从小说当中我们能深刻的感受到当时的计划生育工作地开展相当艰辛，困难重重，特别是在农村，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才出现了各种离奇的强制手段。也正因为此，当我们耳闻目睹那些安胎于母亲腹中或已成形或即将落地的胎儿被强制打掉的过程的时候，心中总免不了五味杂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地心酸与伤痛。

生命的孕育是伟大而奇特的，自胎儿最初受孕于母亲子宫之日起，就带给父母亲人以无限的憧憬和希望。随着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更是赋予为人父母者博大的爱心与使命，为着柔软、稚嫩、鲜活的生命奇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然而，在当年却有那么多的人经历着彻骨的悲惨和伤痛。一张张绝望、哀怨、愤怒的脸，无数个无辜的小生命没有来得及望一眼这尘世的面貌间便悄然逝去，这一幕幕的景象让我们想到什么？我们的人民愚昧无知吗？我们的政府无情无义吗？想必，你我都无法像一个公正的法官那样给出完美的判断。

所以，在《蛙》中，我看到一个个原始的人物本真的面貌、本真的经历以及经历过后本真的精神世界；我看到同时兼顾接生与计生工作的姑姑不同时节的思想动态；看到在那个历史背景下，党员干部及普罗大众各自不同的无可奈何；还有那些勇于钻时代空子的能工巧匠，在书中简直如鱼得水各显神通；还有两个泥塑艺人，出自他们手中的泥娃娃有着神奇的灵性……

很显然，姑姑是小说当中的主角。然而，在这里，我想先说说那些为了多生养几个孩子或者为了生儿子搭上自身宝贵生命的几个女人。

首先，是东风村张拳的老婆耿秀莲，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又怀第四胎，在被计生人员胁持去强行打胎的中途，怀胎五个月的她不顾生命安危一跃跳入河中，以一个西瓜皮罩在头顶作为掩护，在水中奋力前行。但她，毕竟是人力，毕竟是怀有身孕的女人，哪能和机动的船只耗得过，姑姑放慢船行的速度，高音喇叭响亮地播放毛主席的教导，姑姑她们耐心等待，等待她的觉悟、等待她的疲倦。而她就是不肯停下来。直到筋疲力尽，直到人们嗅到空气中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急急忙忙跳入水中把她救起。然而，尽管姑姑她们用了最好的药，尽了最大努力，仍无论回天。

另外一个是故事当中的“我”——万小跑的老婆王仁美，她瞒着在部队工作的丈夫求人放了环，以至于当有人将王仁美怀孕的事告到部队，“我”才知道。王仁美想给“我”生个儿子，娘也想一心偏向她。当“我”试图规劝她打掉孩子保“我”前途的时候，王仁美收拾了包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后来姑姑来了，姑姑带领着阵容庞大的计划生育特别工作队，除了一台安装了高音喇叭的面包车，他们还开来了一台马力巨大的链轨拖拉机。他们将王仁美娘家邻居大门口的一颗大槐树拦腰困住，链轨拖拉机加足马力缓慢前行，姑姑手持高音喇叭：如果王金山不把女儿交出来，拖拉机拉倒了这颗树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这颗树后的大门楼。树倒了，王仁美自己出来了。

进手术室前，夫妻俩还百般恩爱情话绵绵，进手术室后，王仁美却再也没有出来。

再一个就是十三岁时仅有70厘米高的袖珍女孩王胆，她当了母亲之后仍然袖珍。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又偷偷地怀上了二胎。姑姑拖着被王仁美母亲戳伤的那条腿，一瘸一拐的来到王胆娘家，指着墙角的一个柜子，她让人将柜子里面的东西清出，露出柜底，再拿一个擀面杖猛捣几下，现出一个洞口。王胆就藏在里面。

然而，姑姑并不知道柜子下面不仅仅只是个洞，还有一条长长的地道通往后院菜园子的水井，大腹便便的王胆就是从水井中拽着辘轳的绳子爬上地面逃脱了。

天下起了大暴雨，道路断绝，河水暴涨，家家户户采下来的桃子眼看着全部烂掉。幸而，公社与青岛、烟台等城市联系好，他们的车队集中在五十里外的吴家渡口那边，设摊收购高密东北乡的桃子。

于是，家家户户在转瞬间抬着刚刚扎好的筏子，涌向河堤。河面上，在各种各样载满桃子的筏子中间，有一个扎得近乎华丽的木筏。这个木筏在村口接上了大腹便便的王胆。

然而，姑姑的那艘计划生育专用船也如期而至，快速追击。姑姑的船并不超越木筏，而是与它同行。王胆尖厉地叫着：姑姑，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这时，姑姑的助手不会游泳的小狮子普通一声跳入河中，人们搭救她费了很长时间。紧接着，船又熄了火。那边，木筏奋力前行。姑姑跳了一阵，忽然冷静下来，说：都别装了。这时，船一下子发动起来，如离弦之箭直冲木筏而去。

船与木筏紧挨时，姑姑发现王胆即将早产，她伸出一只手，平静地说：这是一只妇产医生的手。

王胆在木筏上生了孩子，她自己那年轻的生命也结束在这木筏之上。

这三个女人死了，同时，三个家庭也破碎了。他们的命运足以代表当年那些为了多生一个孩子的家庭的普遍命运。当年，有无数个类似的事件发生。令人心痛，令人惋惜，更令人替她们不值。

然而，人们心中固有的传统观念岂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纵使当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果，也只能是计生班子人员恢宏浩荡的气势和干劲所使，也只能说是人民被逼无奈，无计可施。而绝非是他们的思想觉悟、思想认识提高了。

姑姑，最初是这个地方远近文明的妇产医生，成千上万个孩子经过她的双手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姑姑受尽了周围人的爱戴与尊敬。后来，计划生育政策出台之后，姑姑成为这项工作的直接领导者、组织者、执行者。自此，她在人们大众的形象便发生了180度大逆转，全公社的人民恨透了她。人们指着他的鼻子骂她，骂什么得都有，甚至大打出手，姑姑额头上的伤，是被张拳用棍子打破的；王仁美的母亲将一把剪刀直接戳进姑姑的大腿上……

然而，这些都没能吓倒姑姑，她是一名共产党员，为了党的事业，她不怕任何困难，哪怕刀山火海，她也毫不惧怕，可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工作，她抛弃常年来落得的好名声，不顾邻里乡亲的棍棒恶言，愁白了头发，操碎了心，也换来半世骂名。

但她，自始至终，无怨言。有的只是年老后的悔，暮年时的哀伤彷徨。虽然当年她恪尽职守、无所不能，可当她人到迟暮，精神恍惚之时，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当年自己经手的那些孩子，时时追悔痛责的是自己那双做了无数次人流手术的“罪恶”的手。

姑姑害怕青蛙。退休的那天晚上，姑姑喝醉了，回家的路途中，姑姑被一片洼地里面，似乎来自四面八方的像极了成千上万新生婴儿啼哭的青蛙的呱呱叫声困扰。这些青蛙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使得姑姑无法挣脱，这千万青蛙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大军，使得姑姑魂飞魄散。她一边嚎叫一边奔跑，直到遇到了她的救命恩人。

姑姑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便嫁给了他——村里的泥塑艺人郝大手。也正因为此，姑姑在暮年方才找到了赎去心中罪过的最佳方式，在姑姑的描述下，郝大手捏了一个又一个独一无二的“月光娃娃”。

姑姑说，她这双手曾经将数千名婴儿接到人间，之后，还是这双手，将数千名婴儿送进了地狱。

尽管如此，到最后姑姑仍是高密东北乡人们心中的活菩萨、送子娘娘。所以，后来郝大手所捏的一个个孩子，就很自然的被姑姑重新指派到他这一世应该去到的家庭，为此，姑姑方才稍稍解脱自己心中的罪恶之感。

在姑姑的舞台上，悬挂着十几个孩子，姑姑在他们中间穿行着。她在每一个婴孩的屁股上猛击了一掌，所有的婴孩都哭了起来。

而同时，牛蛙养殖场却在以养蛙的名义从事着真正罪恶的交易。他们利用困顿可怜的人，为各行各业所谓的知名人孕育孩子，从中牟取暴利。表面上，牛蛙养殖场厂房林立，试验基地像模像样，背后暗箱操作的却是令人痛彻心扉、背弃公共道德的无耻勾当。可怜的陈眉便是众多受害者的典型代表。

在这里，通过这个事例，我们不难看出，随着严谨周密的计划生育政策应运而生的人们群众的“智慧”更是无穷尽的。

如今，中美合资家宝孕婴医院，设施先进，服务一流。在医院门口立着一个诺大的广告牌，镶贴着自开业来他们所接生的数百个婴儿的放大照片，所有这些孩子，他们千姿百态地向人们宣告这是真正伟大的事业，高尚的事业，甜蜜的事业。

这书读到最后，我也明白了书名之所以为“蛙”。在话剧当中，剧作者蝌蚪说，暂名青蛙的“蛙”，当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娃”，还可以改成女娲的“娲”。女娲造人，蛙是多子的象征……

在作者的笔下，生命是神圣的，人类世界最庄严的感情就是对生命的热爱，与此相比较其他的爱都是庸俗的、低级的。

当然，这本书让我们感到震惊的除了它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更主要的还是它的表现风格。诺贝尔奖颁给此书的最佳注脚之一便是：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是的，“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使得这个故事从世俗变得有趣，由呆板变得鲜活。书中各种形式的魔幻、夸张，很轻易地把读者代入情境，等再走出来的时候，夹带着深刻的思考与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