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中国家具的“双子星座”

| 明清家具研习社 |

研习君语

前几期的文章中，我们从远古神秘的商周家具讲起，领略了春秋秦汉时期家具的浪漫神奇，探访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家具的婉雅秀逸，见证了一路从矮型家具发展为高型家具的历史变迁。今天，我们来到明清两代——中国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感受穿越时光的特有美感和巅峰时代的永恒魅力。

第五章 | 黄金时代——明、清时期

宋元以后，中国社会仍然延续着千年以来的封建统治制度，由于元末统治者的残酷压迫和剥削，加上长期战乱，社会经济受到严重的破坏，明王朝吸取历代王朝兴衰的经验教训，深知“居安虑危，处治恩乱”的治国策略（《洪武实录》），采取了一系列发展经济、促进生产的措施。

经过几十年的恢复，使国家走上了全面发展的道路，至明中叶，举国上下出现了空前繁华的景象。

而明清家具这一时期在沿着宋元传统的基础上继续演变发展，特别是随着经济社会、文化艺术的发达，出现了一些地域艺术文化中心及流派，它们按照其地理位置、制作工艺和设计理念的不同，大致分为：

苏作家具

造型简约清秀，线条优美流畅，比例适度，在设计上吸收了宋代家具朴实田园风格。

苏作风格的成型离不开文人墨客对家具设计理念的提升，不管是放置在江南园林的亭台楼阁还是普通居民家中，都显得非常协调，体现简朴无华，往往点到为止，有大写意风格，如文人学子寒素中暗藏着的那一股孤傲之气。

广作家具

明末清初，广州已是一个经济繁荣、地理位置优越的港口城市，是中国对外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主要门户。

加上广东及相邻诸省是我国优质木材的主产地，南洋诸国的优质木材也多由广州进口，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也决定了广作家具工艺的最大特点。

▲清代广式家具图样 《广东五常酸枝家私》及照相原稿残页

广作家具用料粗硕，造型厚重著称，讲究用料的一致性，皆为清一色的木质，雕工精益求精，体现一种尊贵气息。

▲清末 酸枝镶石嵌螺钿五围屏罗汉床

京作家具

京作家具选料以紫檀木、黄花梨为主，自清代康熙中后期开始，选材方面逐渐将小叶紫檀替代明代时期的黄花梨，作为主材。

▲紫檀木

▲黄花梨

清代京作家具一般以清宫造办处为主。京作家具较广作家具用料少，又较苏式家具用料实在，绝无掺假现象。

▲北京颐和园藏京作家具

另外，京作家具在家具上雕刻古铜器和古玉器纹饰，显示出各式古香古色、文静典雅的艺术形象。

▲京作家具中常见的西番莲纹饰

晋作家具

始于清代，其所制作的家具以本地所产的核桃木为主。用料上很大气，晋南以漆家具为主，以金漆彩绘山水、人物、风景取胜，晋北以木器家具为主，明代风格显著。

▲清 双面三弯腿供桌

▲清 六屉供桌

▲清 双屉闷户橱

晋作用料不局限紫檀木、老红木、楠木等，本地产老榆木、柳木、核桃木、老槐木也大量运用到家具的制作中。用料粗放，造型似于京派，雕刻柔而不尖立，纹底刀功似于苏派。

▲清 核桃木七屏风宝座

如前文所述，明清时代是我国古代家具制造的鼎盛时期。但不同的社会背景又使它们各自成为独立的艺术体系。

明代家具追求神态韵律，以造型古朴典雅为特色，结构严谨，线条流畅，尺度适宜；

▲明 黄花梨三五足圆香几

清代家具却注重体量，提倡繁纹重饰，崇尚雕刻和镶嵌，从而以富丽、豪华独树一帜。

▲清乾隆紫檀香几

明、清家具虽然在风格上迥然不同，但其艺术成就同样深受人们赞许，故长期以来作为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在世界家具领域中享有盛誉。

明清时期的椅凳类形式繁多，如椅类有宝椅、圈椅、官帽椅、玫瑰椅等，其中，圈椅是明代家具中最为经典的制作，其造型古朴典雅，线条简洁流畅，制作技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清 紫檀有束腰带托泥透雕卷草纹圈椅；故宫博物院藏 / 见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第102页

明清床榻类家具最有代表性的是架子床、罗汉床和拔步床三种。以架子床为例，其在明代家具中是体型较大的一种，做工精美清雅别致。清代架子床不仅用料厚重，体型高大，且围栏、床柱、牙板、四足及上楣板等全部镂雕花纹，还有在正面装垂华门的，玲珑剔透。

▲明 黄花梨镂雕螭龙纹月洞门罩式架子床

▲明 铁力床身紫檀围子三屏风罗汉床 上海博物馆藏 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收录

此外，明清家具种类还包括桌案类、橱柜类、屏风类、台架类等，明式以光素为主，清式有华丽的花纹，或雕刻、或镶嵌、或金漆彩绘。

▲明 黄花梨一腿三牙罗锅枨方桌

▲明 黄花梨圆包圆方凳一对

虽然风格存在差异，但明清家具，或者说整个中国古代家具，都有一个同样的的文化特点，就是以礼为先、以礼为重。

无论是商周时期用于祭祀的俎、几、酒器，还是后来的交椅、琴几、宝座等，都是以礼为要、以身份地位为尊的。

▲东汉 墓室壁画中的榻几 人物跪坐于上

更勿论明清时期种类繁多的家具，均遵守着这一严苛的礼数尊卑。

▲明万历 上海卢湾区潘允徵墓出土明器家具 上海博物馆藏

明代家具

随着手工业的进一步发展，家具成了流通的商品，许多文人雅士参与了室内设计和家具造成型研究。

这些都促成了明代家具的大发展。明代家具在继承宋代家具传统的基础上，发扬光大，推陈出新，不仅种类齐全，款式繁多，而且用材考究，造型朴实大方，制作严谨准确，结构合理规范，逐渐形成稳定，鲜明的明代家具风格，把中国古代家具推向顶峰时期。

明式家具遵循严格的比例关系，其局部与局部的比例、装饰与整体形态的比例，都极为匀称而协调。

明清时期使用最广的床是——架子床

▲明16 / 17世纪 黄花梨四柱架子床

架子床有柱有顶，一般有四柱床，六柱床。通常除去正面外，其他三面都有围栏，有的架子床除三面设围子外，正面还立门柱，门柱与角柱之间安两块方形的围子，叫“门围子”。所以也叫“门围子六柱架子床”。

明代家具的榫卯结构，极富有科学性。不用钉子少用胶，不受自然条件的潮湿或干燥的影响，制作上采用攒边等作法。在跨度较大的局部之间，镶以牙板、牙条、圈口、券口、矮老、霸王枨、罗锅枨、卡子花等等，既美观，又加强了牢固性。

▲明式官帽椅上的管门钉，通身无一处透榫，也不施胶，足见工艺高超

明代家具的装饰手法，可以说是多种多样的，雕、镂、嵌、描，都为所用。装饰用材也很广泛，珐琅、螺甸、竹、牙、玉、石等等，样样不拒，但是决不贪多堆砌，也不曲意雕琢，而是根据整体要求，作恰如其分的局部装饰。

▲明 黄花梨透雕云卷纹长桌 故宫博物院藏

明代家具按其功能，可粗分为六大类：

几案：炕桌、炕几、炕案、酒桌、桌案等床榻：罗汉床、架子床、拔步床椅凳：杌凳、坐墩、交杌、长凳、官帽椅、圈椅、交椅等柜橱：书橱、书柜、衣柜、顶柜、百宝箱、闷户橱等台架：灯台、花台、镜架、衣架、承足（脚踏）等屏座：插屏、围屏、座屏等

从上述中提及的家具造型、品种和形式、榫卯结构、装饰手法等，不难论证明及清前期确实是传统家具的黄金时代。

而明式家具之所以能在中国乃至世界家具史上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是由多方面因素促成的，概括地讲大致包括四个方面：

1 手工业的高速发展，推动了生活领域方方面面的进步，使得人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明代中期，农业和手工业的高度发展，商品经济的繁荣，促使城镇建设得到快速发展。官府和富商大贾竞相建造豪华的府第、园林和住宅，从而极大地增加了社会对硬木家具的需求。

▲清 王翚 康熙南巡图中的苏州（第七卷局部）

2 明代手工业的发展，特别是各种专业技术书籍的出现，对明式家具风格的形成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明代中期，由于封建经济的发展，我国东南沿海手工业逐步走向繁荣。不仅从业人数大增，而且技艺进步也很快。与此同时，各种指导家具制作的专业书籍也大量涌现。

比如，黄成的《装饰录》、文震亨的《长物志》、高濂的《遵生八笺》等。尤其是《鲁班经匠家镜》的出现，极大地促进了家具设计和制作工艺的提高，丰富了家具制作的理论体系。

▲明文震亨《长物志》内页

3 海外贸易的快速发展，为明式硬木家具的兴盛提供了物质条件。

明代前期，由于造船技术的不断进步进步，造船用的工具实现了对坚硬木材加工的突破，对硬木加工中的造型和、刨合甚至修饰方面都已经没有难度。

加上罗盘针的发明与使用，为海外贸易的快速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实现了大吨位远洋运海输。

如永乐至宣德时期，为了宣扬国威，特派三宝太监郑和七次出使西洋，其规模之大，航程之远，时间之长，往返之频繁，都为世界航海史上所罕见。

郑和七次下西洋，在密切中国明王朝同西洋各国关系的同时，经济的发展，社会的稳定，使统治阶级日益骄奢淫逸，对进口货物产生了极大的需求。

自“隆庆开关”后，以降真香类花梨木为主的大批名贵优质木材便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今天看明式硬木家具的突出特点就是材质优良，可以说正是海外贸易的快速发展，为明式硬木家具的兴盛提供了充足的物质条件。

4 经济社会的改变促使文化意识形态的改变。

这种社会酝酿着重大的变化，在传统艺术领域内，表现为一种合规律的反抗思潮，具体而言则表现为反抗伪古典主义的浪漫主义。

这是下层的现实主义与上层的浪漫主义彼此渗透，相辅而成。

▲明 黄花梨四层全敞双屉架格

反映在家具领域，则体现为“明式家具”在保留了宋代家具简洁线条的同时，更注重家具本身的使用功能，在简洁、文雅之余设计思维更加开阔，同时吸收了元朝家具的豪迈奔放。使得明式家具尚古之余更为实用，奔放之中更为挺拔。

这也是这一时期社会美学思想的具体表现。

清代家具

清代家具的发展至风格成熟为“清式家具”，大体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清初至康熙初，这阶段不论是工艺水平、还是工匠的技艺，都还是明代的继续。所以，这时期的家具造型、装饰等，还是明代家具的延续。

造型上不似中期那么浑厚、凝重，装饰上不似中期那么繁缛富丽，用材也不似中期那么宽绰。

▲清康熙 黑漆嵌软螺钿加金银片山水花卉纹书架

而且，清初紫檀木尚不短缺，大部分家具还是用紫檀木制造。中期以后，紫檀渐少，多以红木代替了。清初期，由于为时不长，特点不明显，没有留下更多的传世之作，这时期还是处于对前代的继承期。

第二阶段是康熙末，经雍正、乾隆，至嘉庆。这段时间是清代社会政治的稳定期，社会经济的发达期，是历史上公认的“清盛世”时期。

▲清乾隆 黄花梨嵌牙木雕山水宝座

这个阶段的家具生产，也随着社会发展、人民需要和科技的进步，而呈兴旺、发达的局面。这时的家具生产不仅数量多，而且形成为特殊的、有别于前代的特点，或叫它风格。这风格特点，就是“清式家具”风格。

1 用材上以紫檀为主，用料大且浪费

在明清家具中，明代家具以黄花梨为主，清代中期以前的家具，尤其是宫中家具，常用色泽深、质地密、纹理细的珍贵硬木。其中以紫檀木为首选，其次是黄花梨木。

▲清中期 紫檀镂雕龙纹香几

用料讲究一色，各种木料互不接用，为了保证外观色泽纹理的一致和坚固牢靠，有的家具用一木连作，而不用爪材料拼接。例如宫廷紫檀家具，其透雕的花牙往往与腿足和牙条一木连作，用料大，浪费多，但气派很大。

2 造型上浑厚、庄重

这时期的家具一改前代的挺秀，而为浑厚和庄重。突出为用料宽绰，尺寸加大，体态丰硕。

清代太师椅的造型，最能体现清式风格特点。它座面加大，后背饱满，腿子粗壮。整体造型像宝座一样的雄伟、庄重。其它如桌、案、凳等家具，也可看出这些特点，仅看粗壮的腿子，便可知其特色了。

3 装饰上求多、求满、富贵、华丽

清中期家具特点突出，成为“清式家具”的代表作。清式家具的装饰，求多、求满、求富贵、求华丽。多种材料并用，多种工艺结合。

甚而在一件家具上，也用多种手段和多种材料。雕、嵌、描金兼取，螺甸、木石并用。

此时家具，常见通体装饰，没有空白，达到空前的富丽和辉煌。

但是，不得不说，过份追求装饰，往往使人感到透不过气来，有时忽视使用功能，不免有争奇斗富之嫌。

第三阶段是道光以后至清末。道光时，中国经历了鸦片战争的历史劫难，此后社会经济日渐衰微。至同治、光绪时，社会经济每况愈下。

同时，由于外国资本主义经济、文化、以及教会的输入，使得中国原本是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发生了变化，外来文化也随之渗入中国领土。

▲紫檀嵌珐琅夔龙纹翘头案

这时期的家具风格，也不例外的受到影响，有所变化。比如现在颐和园里的部分家具，接受了外来影响最为明显。

总之，我们所谓清式家具，乃是指康熙未至雍正、乾隆、以至嘉庆初的清代中期，是指这一段清盛世时期的家具。

这段盛世家具风格的形成，的确与清代统治者所创造的世风有关。表现了从游牧民族，到一统天下的雄伟气魄，代表了追求华丽和富贵的世俗作风。由于过份追求豪华，而带来一些弊端，也是存在的。

但是，清式家具，利用多种材料，调动一切工艺手段来为家具服务，这是历来所不及的。所以我们说，清式家具有许多经验可谈，也有许多优点可取。其风格独特，便是最为有力的证明。

▲清雍正·描金嵌碧玉内玻璃外宫绘四季花

中国历代家具的特质，在于它不仅仅通过各历史时期的演变，完善其服务于人类的使用价值，同时还凝聚出其在特定环境里形成的不同艺术风格。

在现存众多的明清家具中，能比较集中地体现出精湛的工艺价值、极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和沉重的历史文化价值。

因而，家具就成为了中华民族值得骄傲并珍视的文化遗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