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飞雪中的思念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张元笔下那高华浪漫、雄浑壮观的雪景终于在今天下午再现于我的面前。在北纬113度、东经33.3度的这个地方,潘河水岸朔风扑面,大乘山巅彤云翻卷,好一场酣畅淋漓的精神的大雪!
站在三楼窗前,看天女麻姑倾尽自己所有的芳华,用素手写就一篇气势恢宏的抒情长诗,用酽喉演绎一场盛大无比的饕餮舞宴。无以数计的素色的花同一瞬间粲然开放,使长天变色,将尘世掩隐,天地一片苍茫。这圣洁明艳的花儿,夏商周过,秦汉晋过,也唐宋元明清过,至今日再次开放,不改灵魂的自由高洁、风骨的桀骜俊逸。此时的我,忘记了时空,忘记了眼前,遥想起当年在大学校园外见证1987年第一场大雪的你,想起我们那书声琅琅、明月皎皎、爱情灼灼、充满人生最为单纯的渴望与向往的校园。
那年,面临毕业分配,再有几天,就要到各自的实习岗位上去。前路未卜,分手却成现实,憧憬中又有些茫然。你说,不要再回到家乡,那样容易被固有的东西所掩埋,做不成自己了。我却瞻顾再三。相同的出身,相同的道路,相同的精神飞扬,却有着不同的家庭实际。你面带隐忧,说,你要回去,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开怀畅饮,能不能无话不谈。其实,我也担心,我们会不会成为白河水里两个最近的水纹,终于在风的吹送下不自主地渐行渐远。
那年的雪好大啊!这来自天国的飘逝者,这长着翅膀的精灵,自由欢乐地绽放在卧龙岗上,和着武侯祠内的道号轻宣和晨钟暮鼓,引发我们的思绪飞雪般喷涌。走在岗上,看古柏亭、望月台,看三顾堂、野云庵。想起我们一起追女孩子,一起办诗社、一起喝大酒、一起去旅游、一起回老家。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是那么清晰。那几年,社会变革带来的政治、经济、人生、爱情诸方面价值观的嬗变形成一种斑斓驳杂的气息迎面扑来,各种思潮竞相登台,诗坛群盗蜂起。一些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青年,怀着真挚、热情、困惑、迷茫,徘徊歧路,在沉吟之中探索人生和艺术。
当时,校园里,有位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一直在研究某种流派的诗歌,你和他相交甚厚,你们一起流浪黄河,一起办诗社,否定所谓“腐朽而又表面膨胀的文化和完全建立在机器和传统上的人类秩序”,在诗歌创作中以客观象征主观,反技巧,非逻辑,写了一些直接、浑然反映生存和追求的诗。我不懂诗歌,但十分崇拜你的诗作,崇拜你隽永、洒脱、俊雅、内敛的文字。要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更不会被帽子和名头所吓倒。但对于你,对于你的韧性、睿智、淡雅,从内心深处喜欢。我俩心灵相通,气味相投,渴望变成飞雪,秉持着力量的美与灵性的美,自由地来,自由地去,哪怕只有瞬间生命,也要燃烧自己,灼灼生辉。
我们知道,象牙塔外,是一个商业至上的环境,喧嚣异常。穷怕了和穷疯了的人们正在努力摆脱生存的困境,朝着富裕的方向,一路向前飞奔,这固然很好。但是,很少有人停下来思考生命的本来意义,甚至失去了判断好坏的基本标准,失去了心灵的丰盈和目光的深沉。除了金钱,许多美好的事物不被重视、难被尊重。这样的环境,改变着生存的困境,也改变着世人的本性。可以预料,在未来的路上,要不放弃人性的尊贵,不放弃灵魂的追求,不放弃思想的自由独立,不放弃基本的道德勇气和道德耐力,该有多么艰难!
我们一起被分配到某地。报到之后不久,即调动工作。自此之后,先是在不同的地方教书育人,继而你读研,我转行,天南地北,十几年难见一面。书信不过一、二次,电话区区三、四通,我甚至已记不清你的面容。但是,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热闹中的空洞、风光中的虚幻后,兄弟,每当沉静下来,面前总有你的影子,也总想读到你的文字。当年的文朋诗友,有的在地方已名声鹊起,进入这级那级的作协,成为这家那家。而你,再也没有了声响。要知道,在我心里,你比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可是强上两三个档次的。
再次相见,我们已是壮年。壮年者的人生已基本定型,变数不大,由复杂的方程转变为简单的加减。那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六零后的人,是矛盾中生活的人;六零后的读书人,是在自我冲突和煎熬中挣扎的人;而六零后农村走出的读书人,更是典型双重趋避式冲突的人。我想你,又总想用言行攻击你。也许我对你的期望值过高,或者总希望你活出我自己不能活出的我,因此,对你的博士、导师等身份,对你的南宋文化研究,我表现出极大地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的思想前卫、精神自由,如果没有了真实的你,循规蹈矩,唯唯诺诺,如我般被称为“好人”、“文笔好”,我只能在悲哀自己的同时,也悲哀起你来。
也许是你的假日太短,匆匆之中外相太多,难以进入二人世界;也许是我的郁闷浮躁,又以强势态度与你交流,使你倍感失意。自此之后,再无音讯。人是有情感的,情感的无处诉说,是多么难熬的一个关口。
今日,面对飞雪,昂首探询,还能不能和你谈笑风生,还能不能于雪途陌路听到你的呼唤,还能不能和你一起再遣心志吟诵浪漫?再看窗外,片片雪花,散天漫舞,绽放在天际,绽放在大地。这雪花,生命的长度何其短暂,生命的方向何其飘忽,生命的重量何其有限;但他们,相知时飘散,相念时飞升,动起来的身影扶摇跋扈,静起来的心性凌虚忘言,一路风花雪月,灿烂了这个沉郁的冬天。
兄弟何在,饮者难邀。透过飞雪,仿佛看到,你双目微闭,但笑不语,任凭我思念的种子浸泡过又一个冬天!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全景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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