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儿时乡下的年」
匆匆忙忙走过了半个世纪，经历的事情繁杂纷扰，很多过眼即逝，脑子里并未遗留多少痕迹。一年又一年，“年”是越来越简单而无味，唯有儿时乡下的过年情景深刻于脑海中，印象清晰挥之不去。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社会飞速发展， 物质丰富，生活节奏快，人们对过年的意识渐渐的淡薄，让人越来越感觉不到‘年’的味道。我小时候，当时非常穷，物质匮乏，要什么没什么，现在想来都是些寒碜心酸的事，怕与节日欢乐的气氛相悖，但说说过去的穷年也好，忆苦思甜嘛。只有了解过去的穷日子，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的好生活。
这话说起来有点长。上个世纪60年代，我是在凤台县西部西淝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长大的。那年月与河为邻可不是件好事，每到汛期，几场暴雨过后，河里水位猛涨，湾地被淹，绿油油的庄稼一夜之间全泡汤。如果雨水来得早，在水里捞麦子也是常有的事。连年夏歉收秋绝产，那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春季，人都饿变了相。
想当年，不仅春季难熬，过年关就成了一道过难关。刚入腊月，父母就为年发愁，最怕的是一家人过年吃不上饺子，因为那是新年的第一顿饭呀！小孩子和大人的心思恰恰相反，离年还有好长时间，就扳着指头算呀，盼呀，巴着年快来到，能吃点好的，混个肚里圆。其实，那年景大人既愁不来东西，小孩更盼不来什么好吃的。年跟前，也就是买几斤萝卜、海带、白菜，再换点豆腐，凭肉票割上两斤猪肉，这年货差不多就办齐啦。至于鸡鱼肉蛋什么的，绝大多数人家，只能“望梅止渴”，饱饱眼福，解解眼馋。也许是常年见不到荤的缘故，那时人的鼻子特别灵，邻居炒个鸡蛋都能闻得到，特别是年关，一家炸年货，大半个村子都跟着闻香味。
回忆童年的年，几十年来我最刻骨铭心的是：俺家有一年没能吃上饺子。记得那时父亲被划成右派，年年进学习班挨批斗，家里在生产队挣工分少，我们兄妹四个尚小，是“软腿户”，分的口粮就少，家里很穷。除夕的晚上，母亲切了一些白菜海带萝卜丝，春节早上喝了顿面糊汤。父母觉得怪对不住孩子们，难过了好一阵子。过年门上要贴春联，没钱买红纸也没贴。没点红颜色，不仅难看，还有点犯忌讳。后来，在村小学教书的朱老师看到了，给送了几个“福”字贴上，家中才算有了点喜气。那时候，俺家算村里的穷户啊。
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拜年了，给人家拜年能落点花生小糖吃。年夜饭刚吃过，我就和小伙伴满村子走东家串西家，膝盖都跪疼啦，头磕的不少，只见着几个糖豆，折腾了半天，还被灌了一口酒。那是给一位按辈份我喊大伯的拜年时，我跪倒刚爬起来，他非让我喝一盅。小孩子经不住劝，端起酒盅像喝茶一样，一饮而尽，这东西从来没沾过，呛得我两眼噙泪，晕晕乎乎回家睡到年初一早晨才醒。
春节本来是欢乐的节日，但那时农村生活枯燥单调，村庄连电都没有，家家点煤油灯，就是过年也没什么热闹看。没乐找乐，抢着捡鞭炮是一大乐趣。几个小伙伴凑在一起，听到谁家放鞭炮，就往哪里跑，捡没有响的哑炮，把棉袄往头上一蒙露着光脊背直往燃着的爆竹里钻，谁胆大手快，谁就抢得多，本来就破的棉袄炸出几个窟窿是常有的事。一次，井久哥背上着了火，肉烧疼了才知道。孩子们搞笑找乐，竟把抢来的鞭炮拴在牛尾巴上，装在铁桶里燃放，有的还专往人背后扔，净搞恶作剧，为这些没少挨大人的骂。新媳妇拜年也是我们搞笑取乐的好时机，趁着她不注意在后衣襟上用草棒绑个小尾巴，引得大伙哈哈大笑，小家伙们更是手舞足蹈，乐不可支，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忍俊不禁。
过罢年走亲戚，是流传至今的习俗。那时走亲戚可不像现在，烟酒补品饮料的一大堆，那时买两包果子糖就算高级礼品啦。就这，多数人家还没有，只好接力传。就是接过客人的礼品，派家里人去走另一家亲戚，有的紧接着再走第三家。这接力棒似的传递，亲戚走完了，果子也传干啦。就这也舍不得吃，藏着掖着给老人小孩当点心。
这接力传的事我干过，路上还遭了不少罪。一天，姑夫刚进门，母亲就让我拿着他带来的果子到离家十来里远的老舅家去，并嘱咐我早点回来。那时乡下都是泥土路，尤其俺村这河湾地的土质特别粘。冬天雨雪后出门，都要早出晚归——趁冻好走，若错过这个时段，别想拔动腿。我从舅家回来正赶上化冻，在泥窝里陷了两个多小时，连鞋都粘掉啦，还摔了一跤，浑身弄得泥猴似的。
按说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是美味佳肴，开怀畅饮的好机会，但那个年代，就是来客也吃不上七个碟子八个碗，大都是豆腐圆子什么的一锅煮，盛成四碗。这省时省火的做法，一般的客人还能凑合，若有贵客，就很不长面子，弄不好非闹出点事来不可。当年村里就发生这样一幕。
这年的正月初二，东院六奶奶的新女婿来拜年。新客第一次上门，本该好吃好喝招待一下，但她家也穷得丁当响，只能以一锅煮为主，又七拼八凑添了几个菜，喝的是六毛钱一斤的凤台酒厂烧的红芋干酒，还找了几个叔伯陪客。那新女婿年轻气盛，虚荣心强，一看这酒席认为是小看他，满脸的不高兴，没喝几杯，就装着三分醉，胡言乱语，要掀桌子，还差点与陪客的打起来，闹腾了半天，连饭没吃就走啦，搞得他们亲戚好多年没有往来。事后，村里人议论纷纷，怨这怨那，依我看谁都不怨，都是这个“穷”字惹下的祸害啊。
四十多年过去了，抚今追昔，想想过去，看看现在，过去是有啥吃啥，吃啥啥没有，现在市场上、超市里各种食品琳琅满目，想吃啥都有，有的还不想吃。有人说，今天的生活是天天过年。不！说句直白的粗话，现在的涮锅水，也比从前过年的菜汤油水多。总归一句话，还是改革开放好，这日子越过越红火，越过越滋润，人也越过越精神，年也越过越肥……只是随着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人情味却似乎趋于寡淡，年味反倒也淡薄了。 （陈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