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苦耐劳的祥林嫂——当权力归零 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鲁迅在《祝福》中塑造的祥林嫂形象,一直引发着争议。其中很大的原因是,祥林嫂是最不应该死亡的,但偏偏在壮年时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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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祥林嫂最不应该死亡,是鲁迅赋予了她三大优点:勤快,节俭,耐受性好。
第一、特别勤劳。
鲁迅在这方面不惜笔墨,充分而又夸张地表现。
“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丝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尤其是“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这句话,它有四层叠加效果:1女人;2男人;3勤快的男人;4祥林嫂。几乎要将祥林嫂的勤快捧到天上。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火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
祥林嫂烧火的情况下,又多了一个男短工,还多了一个柳妈。
这又是一个非常用心的塑造,可以简化成正面的公式。
祥林嫂=烧火的祥林嫂+男短工+柳妈。
这不由不让思考:为什么鲁迅要将祥林嫂塑造成这么勤快的形象?
第三、特别节俭。
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打过两次工,支付出两次工钱,鲁迅都给了很详细地交代。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
“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12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祥林嫂的一年工钱也仅仅是12元鹰洋)
这两次,祥林嫂都是一文都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花费。
也就是说,祥林嫂的日常生活节俭到了基本不花钱的地步。
这不由人不思考:鲁迅为什么要将祥林嫂塑造得如此节俭?
第三、祥林嫂有最强劲的生命耐性。
最突出的表现是她被强卖给贺老六,自己把头在得香案上撞了个窟窿,救治仅仅是按了一把香灰。在没有女人愿意去的深山里,娇气一点,就愁死了。
但祥林嫂不,她没过不久,就生了孩子,而且孩子也胖,母亲也胖,过上了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这需要多么强劲的生命力。
祥林嫂初到鲁镇的时候也有表现。
干活越多,身体和精神状态就越好——似乎有些贱呢。
按道理,勤快,节俭,生命耐受力强劲,这都是好好活着的条件,然而,鲁迅却安排祥林嫂在四十岁上下死去了。
这个四十岁上下,也是鲁迅特意点明的。
也就是说,鲁迅一直在强调祥林嫂其实是不应该死掉的,却偏偏在40岁上下的壮年死掉了!
这不由不让人思考:鲁迅为什么要这么写?
从艺术创作上讲,这是文学创作中的典型化手法的应用。
最不该死的人偏偏在最不该死的时候死去了——这说明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呢?
让我们来追踪一下祥林嫂的死亡过程吧。
鲁迅在设置祥林嫂的形象时,一出场就给了她非常低的社会地位,而后情节的发展史,也就是祥林嫂地位逐渐降低,权力完全丧失的历史。
祥林嫂的命运起点是童养媳。
《祝福》提到,她丈夫比她小十岁。这其实是当时的浙江是一种风俗,穷苦人家会在举家饿死前卖掉女儿,而稍微好些的人家会收卖或者收养这样的小女孩儿,等自己生了男孩子之后,让这个女孩带照看,带大之后结婚。这样,买来的女孩子就可以一直照顾这个男人。
童养媳的地位当然很低,她们本身是女人,地位已经够低,又没有了娘家的支持,孤苦无依是必然的。
当然,祥林嫂的不幸又更深一层,她刚刚结婚,又失去了丈夫,变成了寡妇。
现在,她的地位更低了——童养媳+寡妇。
所以,他到鲁镇打工,四叔就“皱眉”了。
祥林嫂的社会地位之低,可以用个序表展示一下:
皇帝-皇后-大臣-中臣-小臣-鲁四老爷-祥林-祥林嫂-寡妇祥林嫂。
祥林嫂一出场就处身于社会最低层。相应地,她失去了许多权力:姓名权、婚姻权、人身权、财产权。
鲁迅很有耐心,他一一道来。
祥林嫂无名无姓。“祥林嫂”的称呼,证明她只是祥林(一个死人)的附属物。第一次婚姻是被父母卖的,第二次是被婆婆卖的。工资、衣服也被婆婆领走的,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甚至也被公开绑架,也没有人觉得不妥。四叔、四婶只是觉得面子上不好看而已。
因为社会地位的低下,祥林嫂继续失去着剩余的权力。
贺老六死了,有阿毛,祥林嫂还可以住在贺老六的房屋里;阿毛一死,大伯来收屋,祥林嫂就被赶出来了。她不但没有继承权,同时失去她自己的那一半财产权。
她现在只剩下了劳动权。
但是,祥林嫂这唯一的劳动权,也正在慢慢被剥夺。
重回四叔家佣工,四叔告诫四婶:“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莱,只好自已做,否则,不干不 净,祖宗是不吃的。”
于是,“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的祥林嫂“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她现在只配干一些粗活了。
祥林嫂非常清楚,她在这个世上能够活着,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劳动。劳动权的丧失,对她而言,就是死亡。
所以,她必须保住这唯一的权力。
于是,她听到柳妈讲到的捐门槛的途径后,她毫不犹豫,不惜血本地去做了。
那是有希望的日子——她忍受着别人的嘲笑,默默地干活,只为去捐那条门槛。
一年的工资,捐了条门槛,她非常高兴,精神焕发,专一对四婶说了这件事——她觉得她可以保住、甚至收回一些她的劳动权了。
然而,四婶的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立刻浇灭了她的希望,使从此陷入到绝望之深渊。
这就是为什么四婶那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对她打击那么大的原因——这一声剥夺的是祥林嫂最后的权力——劳动权。
光靠烧火,四叔家是不会管吃管住发工资的。
所以,祥林嫂就成了乞丐,在40岁上下的年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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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之后,四叔还想剥夺她的死亡权——当她在祝福时节死去时,四叔气愤地“且走且高声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可惜他没有成功。
鲁迅用笔真的是太狠了!
他对社会有着清醒而深刻地认识,然后又能尖锐透彻地表达成一种极致。
祥林嫂身上,典型化的手法真是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
一个最不应该死去的人,却偏偏在最不应该死去的年龄死去了。
这样的社会,根本就是人间地狱。
没有人权,就没有一切。
鲁迅通过《祝福》告诉我们的是,你再勤快,再节俭,再有生命活力,但只要地位低下,你就不可能在那个旧社会中好好活着。所以,《祝福》的主题应该是对人权的呼吁吧。
我们想,如果祥林嫂具有平等的人权,她可以活得有多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