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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龙龙:父亲

2020-12-10 12:4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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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就很少再回去看望父亲了。其实从延安到富县老家,还不到一百公里,如果说忙得抽不开身,未免牵强附会。只是出身寒门的成长经历,过早地让我学会了自食其力,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有些孤僻的性格。前段时间女儿过八岁生日,我精心准备,给了她很多小惊喜。夜深人静,感叹自己身为人父已有八年,忽而想起还在乡下务农的父亲,掐指细算,十年回村还不到二十次,而且每次也就住个两三天,一种强烈的愧疚感顿时涌上心头。

我的父亲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稼人。在我的记忆里,他不是跟着工队做苦力,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在那十几亩土地上。父亲老实巴交,不善言谈,他这六十三年里,谈不上什么传奇色彩,也和荣华富贵不沾边,一辈子本本分分,清清白白。虽然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腰,岁月的磨砺染白了他的发,但是父亲从不抱怨,靠着勤劳节俭,抚养我们长大成人,教会我们做人之本。

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讲他的半生飘零:童年随家人躲避胡宗南部队陕北大扫荡、少年在二姐家打杂做长工、青年用一袋银元把奶奶娶回家、中年从佳县逃荒到富县落户……那时我还小,不能体会其苦衷,只是当故事一样听。印象最深的还是讲到父亲十四岁一个人背着铺盖卷从榆林故土,徒步半个多月来寻找爷爷稍稍安定的新家这段。说起来是家,其实就是半山腰上一口废弃的石灰窑,没有门窗,只简易地盘了灶和炕。一家人虽说靠着捡麦穗和烂菜叶艰难度日,但总算全家团圆了。

父亲在老家是读完了初中的,但在彼时,如何生存才是当务之急。据父亲回忆,他每天天一亮就跟着爷爷奶奶外出开荒,晚上收工再砍些木材扛回来,夜里和大人抽空做门窗、家具,慢慢拼凑起一个温暖的居所。当时他的弟弟妹妹还小,经常饿得哇哇大哭,奶奶顾不了颜面,鸡叫就起,趁着天黑出村,沿着宜川方向乞讨。等过了晌午再折回,到村头天已漆黑,再偷偷溜回家里。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没几个月,就有走亲戚的熟人碰到了。消息传开,村里孩子一见到父亲,就追着叫“要饭吃家的”。在父亲心底,这是永远也抹不去的一段“屈辱”。

过了两年,境况些许好转,爷爷就托人说情,把父亲送进了高中的大门。父亲读书刻苦用功,数理化学得非常好,高中毕业后就在村里的“供销合作社”谋得一份差事,顺便兼职“赤脚医生”。就是在那个大集体、挣工分的人民公社,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也顺利步入了婚姻。

打从我记事起,已经是承包单干的改革开放新时代。家里修了三面窑洞,白窗纸红窗花,敞亮亮的,“供销社”也转型成了自家开的小商店。父亲在村里当会计,也算是村干部成员。总体而言,在我上小学之前,都是很幸运的。父母下地干活,我就跟着打猪草,整天无忧无虑,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其乐融融。最难忘的莫过于腊月二十七,那可是春节前的末集。

吃过早饭,父亲留我在家照顾弟弟妹妹,他骑上“二八大杠”,载着母亲到五公里外的镇上去采购年货。吃完中饭收拾妥当,我就带着弟弟妹妹到公路边翘首以盼,老远看见个自行车,猜测是不是父母,走近些看清楚不是,就失望叹气。终于,父母的身影出现了,兄妹几人奔跑着迎接,作为老大我难免被一顿数落,但心里美滋滋的。果然,回到家迫不及待抖落大包小包,鞭炮、烟花、新衣、新鞋……期待的东西应有尽有!童年记忆,连梦里都是五彩的!

我上三年级时,老师让尽量少用铅笔,提倡拿钢笔写字。有一天,班里一个爱捣蛋的男生偷偷用削铅笔刀在自己胳膊上刻了他的姓,还拿墨水渗上颜色展示给同学们看。女生们露出惊讶和敬佩的表情,他越发得意洋洋,趁机嘲笑我说:“胆小鬼,你敢给自己刻吗?”我见好多同学都看着,硬着头皮说:“有什么不敢!”趁着下课间隙,我咬牙也给胳膊上刻了一个“龙”字。但是我怕渗墨水太疼,就没敢照做。父亲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正在灯下写作业,不小心露出了字,父亲一把抓过我的胳膊,严厉地质问我:“这是拿什么刻的?”我当时很害怕,就吞吞吐吐地说了经过。父亲气坏了,把我拽倒在他腿上狠狠地打屁股,边打边颤抖着说:“娃啊,假如留下伤疤,这辈子都不能当兵的知道吗!”父亲打完还怒气未消,又用小刀硬生生刮淤结的血痂。我痛得大哭,奶奶边护我边求情,但父亲非常坚决,直到刮得干干净净才罢休。那是父亲生平第一次打我,好在年龄还小,没有留下疤痕。直到现在,我都保持与“刻龙画虎”绝缘,秉承父亲的理念。

一晃两年,我转到镇里读五年级了,弟弟妹妹们也相继入学。赶上连续几年不是冰雹就是干旱,种烤烟利润微薄,家里的开支越显拮据。有一次,父亲从箱子底翻出仅有的四枚一元硬币,让我放学回来顺带镇上买一斤麻油。我跑了好几家门市,都只收纸币,还是街头“小毛粮油”心生恻隐,才收了我的钱。那瓶麻油差不多吃了一个月,然后靠着盐水煮菜熬到秋收。对于十一、二岁的我来说,根本不懂什么叫“断顿”,只隐约觉得家里穷,父母很少给零花钱,吃根一毛钱的冰棍都要斟酌再三,买一包五角的“熊毅武”算是奢侈消费了。

父亲第二次——也是至今最后一次打我,是我读六年级的时候。那是冬天的周六早晨(上半天课),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加上车子碾压,道路变得越发光滑。父亲起初尝试骑车送我上学,但是走不到一里地摔了两跤,父亲就鼓励我自己骑车去,可是骑在车碾开的道上就打滑,雪里面又蹬不动。折腾了一会,父亲说:“你还是推着车子去吧,等中午路化开点,你再骑回来。”我只好悻悻地推着车子朝学校走。父亲目送我拐过前面一个弯就回去了,我累得气喘吁吁,心想这速度五公里不得一个半小时走,迟到不说还要耽误一节课,反正是受罚,还不如逃课。想到这里,我就掉头返回,趁院子没人溜过家门口,把车子停在路边一个简易窝棚里,书包塞到木梁上,跑到村里找五姨家的表弟玩去了。

午后,放学的校友沿着公路陆续回家,我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着车子往家走。一进屋,父亲就好奇地问:“你的书包呢?”我心里一怔,这才想起书包忘在窝棚里了!慌乱之下,我低声说:“忘……忘在教室了。”父亲似乎看出了我在撒谎,厉声喝道:“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没有去学校?”我心里有鬼,低下头再不敢说一个字。父亲已经看穿我在骗他,操起刚编的半截绳就抽我背后。父亲抽一下问一遍书包在哪,我疼得眼泪直打转,就是不肯说。父亲愈打愈重,我把心一横,索性倔到底。正在僵持不下时,爷爷夹着书包挑一担水回来了,说他看见窝棚有车印,进去见梁上吊着书包带子,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父亲这才住手。良久,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是爸心狠,你知道供你们上学有多不容易吗?这逃学的毛病可不能有啊!”

关于凑学费的辛酸,父母一直瞒着我,从未提起,直到我上了初一。那是个个周末,家人刚起床,就听见大门外有人喊叫着还钱。父亲赶紧出去迎接,原来是我的一位长辈亲戚。大人谈话间,我听出了端倪,没想到父母已经在几家亲戚和同学那儿借债上万,而且窟窿越补越大。来人一顿讥讽发泄,下完最后通牒离开了。父亲抱着头,久久沉默。母亲见状,叹了口气说:“你爸从来不让我跟娃们提,说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念书,可现在粮食不值钱,每年两季开学,愁得我俩是合不上眼。刚开始,千儿八百的亲戚还愿意借,现在去了,人家先倒一肚子苦水,别说张不开嘴,脸都没地方搁。”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可我能帮父母做些什么呢?

到了初二,我开始在学校抽时间写作投稿。虽说那点稿费只是杯水车薪,但总算有点“收入”了。每周回家一次,我主动承担起一日三餐,背着自己蒸的馒头上学,心里无比踏实。期间父亲来学校看过我一回,说逢集他卖了两捆葱,然后掏出一把零钱塞到我兜里。看着他微驼的背和饱经沧桑的脸,我心如刀绞。父亲渐行渐远,我听见一个男同学说:“你爸好像应林啊!”他说的“应林”本地人都认识,是这一带的流浪汉,住在我们前村七郎沟的废墟里。那一天我好像突然间就长大了,我没有自卑,昂着头走进了教室。

真正困难的日子,是我初三开学那天。父亲给了我一千块钱,嘱咐我带大妹和二妹去镇上报名,他要骑车去宜川县城找一位老友,取之前承诺愿借他的五百元凑弟弟和小妹的学费。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新学期各项费用都有上调,给我和大妹报完名,就只剩一百多了。我们陪二妹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别的家长领着孩子说说笑笑进去,欢欢喜喜出来,心里五味杂陈。遇到认识的同学问怎么不进去呀?就更不是滋味了。

直到天快黑时,父亲才赶来说:“咱们先回家,一定饿坏了吧!”后来我打听到,父亲那天骑行了一百五十多公里,空手而归。所谓的老友非但没借,还掏出一沓“四大伟人”晃了晃说:“钱我有,但是你一屁股债,拿什么还?”然后又装了回去。三妹、弟弟和小妹差不多推迟了一个星期才回到校园。钱是哪来的?我充满好奇。到年底有人来收息,我搞明白了活跃民间的“高利贷”是怎么回事。

其实借高利贷,是父亲走投无路下的“病急乱投医”。提起这个话题,我就恨当年的不成熟。记得在我小时候,一有“风吹草动”,父母就把我们几个安顿在奶奶家,然后躲出去逃避计生办的追查。只要被逮住,计生员就会对母亲言语侮辱,或者直接拉到镇里去训导。少不更事的我曾经质问过父亲:没能力抚养,为什么要生五个?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愧疚地低下头。

有一天晚上,父亲从邻居喜宴那喝酒回来,把我们几个都叫醒,哭着说:“娃们,爸没本事,把你们都害了,爸对不住你们啊!”父亲说一会哭一会,我们几个听着听着,也忍不住蒙着被子掉眼泪……从父亲的哭诉中,我理解了那一代人,释怀了对父亲的埋怨。父亲在三妹出生后,原本是打算不要了的,那时候计划生育也抓的紧。可是真到怀了弟弟,老一辈的观念又影响着他,于是东躲西藏偷偷生了下来。小妹是在术后三年意外有的,由于一些身体原因,最后决定生下来送人。可等小生命呱呱坠地,母亲又万般不舍,就婉拒了原本许诺的主家。

当然,代价就是超生罚款,这使得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作为“隐性”惩处,银行贷款啊,助学基金啊,我们这种“问题家庭”哪还有资格“消受”。当父亲三分利息已经贷不到款,开始扛四分、五分的高利贷时,我知道身为长子,必须做出抉择了。我不甘心,绝望中做了最后的尝试。短短一个月,我手写了四十多封求助信,写到右手中指的骨节变形,指肚也磨出肉茧。我满怀希望,把信投寄给那些知名公司、企业,可除了收获两位笔友外,其余的全都石沉大海。是夜,我和父亲促膝长谈,告诉他我愿意接受未知的挑战。大妹也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选择就读洛川师范,只为早几年就业,减轻家庭的负担。

面对完全陌生的成人世界,十八岁的我茫然失措,我该到哪儿去?哪儿才是归宿?当我背起行囊,踏上南下的火车,脑海里又浮现出父母挥手告别的身影,我收起眼泪,暗暗发誓:天无绝人之路,风雨后见彩虹,一定要撑下去,一定会好起来!

原本以为南漂的几年我和父亲并无交集,在一次和母亲的闲聊中,才得知我初到浙江不久,父亲就去上海投奔同村的一位从事建筑工程的老乡,寄希望能给他找点活干。父亲到上海以后,才得知老乡出差了,父亲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就每天蹲守在公司门口苦等。为了省钱,父亲白天只买几个馒头吃,渴了去巷子喝自来水,晚上睡在楼房的台檐下。

附近有所大学,一位善良的大学生连续几天遇到父亲,出于好奇上前攀谈。得知情况后,大学生掏出一百元递给父亲让他买饭吃,父亲死活不肯收,说你们学生娃又不挣钱。父亲背的是七八十年代上面镶嵌“为人民服务”的黄帆布包,大学生说那我二百块买你这个包吧,父亲明白其善意,说不值这个价啊!最终,父亲没有接受馈赠。我问母亲父亲为何不联系我?母亲说:“你爸知道你还没站稳脚跟,不想给你增加负担。”父亲虽然等到老乡归来,但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工种,只好原路返回。母亲说父亲到家时瘦骨嶙峋,躺在炕上整整缓了两天才爬起来。

那一年格尔木到拉萨的铁路修建如火如荼,父亲经亲戚提供信息,又马不停蹄奔赴格尔木,投入到青藏铁路的建设中。父亲分派的标段是唐古拉山隧道,我很难想象,父亲是以怎样的意志,拖着脆弱的身躯克服青藏高原恶劣的自然环境,苦苦支撑了半年之久。我也曾去过青海,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高原反应。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带着父母再去一趟拉萨。不为别的,只为让父亲重走一次他曾经挥洒过汗水的神奇天路。

在外面打拼的六年,我从社会最底层爬起,吃苦碰壁,屡败屡战,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青岛的面包房、西安的南郊影楼、苏州的建筑队、金华的外资企业……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没有放弃读书和写作。我边赚钱边学习,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着。后来,我遇见了命中的“天使”——现在的妻子。大学毕业的她抛开门第偏见,陪着我白手起家,一起奋斗。回到延安,我先在装裱坊做学徒,后自己开店“创业”,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我结婚前夕,父亲打来电话说:“爸这些年既要供你弟弟妹妹上学,又要还以前的债,就给你攒下五万,明天爸让佳佳(小妹)给你送上来,别的爸也帮不上,你不要嫌少。”我听见父亲声音哽咽,怕控制不住情绪,宽慰几句匆忙挂断了。第二天小妹告诉我,其实这里面有两万,是父亲东拼西凑借来的。我没有跟父亲提起,我明白在那一代人心里,儿女婚事是他们必须要完的任务,我成全了,他才安心。

时光荏苒,转眼我们五个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父亲的教育和引领对我们的成长来说不可或缺,父爱如山,深沉厚重。我们继承了父亲勤劳节俭、脚踏实地的品质,我们拼不了爹,就靠双手过光景。这些年,父亲并没有闲着,他不但还清了外债,而且通过种地和煤矿打零工,存下十几万新修了五间平房。父亲的性格深深影响着我,比如他凡事都让着母亲、从来不与人争斗、对自己近乎苛刻、对子女倾尽所有……父亲逢人就喜欢夸我和妻子,说儿媳妇是正式工,儿子在延长石油上班,小两口在城里买房买车了。我明白父亲的“炫耀”里藏着欣慰,我没有让他失望亦感荣幸。

我的父亲早年也曾多才多艺,只是造化弄人,整日忙着为儿女操劳,渐渐荒废了。母亲说:“你爸前几天照镜子,看到两鬓已斑白,感叹老之将至,突然心血来潮,拿起纸笔要写家书,可是刚起了个头,泪水就打湿了稿纸,只好作罢。”回望父亲颠沛流离的大半生,我能体会到他的苦不堪言。对于父亲,往事不如搁浅;但对于我,是满满的励志篇。就让我薪火传承,书写几段平凡的往事,寄语几行幸福的亲情。

【作者简介】陈龙龙,八零后,陕西省富县人,现定居延安。一名普通的石油工人,喜欢怀旧的书痴一枚。十六岁起开始写作,多为诗词、散文,愿以虔诚之心,结交纯文学友人。

[编辑]卢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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