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者报告｜一款学习平板卖得比iPad还贵 销售模式和内容版权却成谜

记者 | 柳书琪1

“零基础用户每天坚持朗读40分钟，两年可达初中毕业水平，三年可达到高中毕业水平。”近日，这则宣传广告出现在多个家长群里。它所推广的是一款名为iEnglish的英语平板电脑。但令许多家长纳闷的是，他们此前并未听说过该产品。

除了微信群，它的推广还出现在微博上。界面教育在微博检索关键词后发现，有家长称，自己孩子正在念初三，阅读iEnglish半年后，英语能力已接近高三水平。更为夸张的是，一位四岁孩子的家长称，孩子之前连中文都说不太利索，但在使用iEnglish近三个月后，已能用英文讲故事。

界面教育调查后发现，这款英语“神器”并非那么神奇，它在退货、性价比、版权，以及销售模式等多方面屡遭质疑。

退货难

钱英在去年年底购买了一台iEnglish，但孩子在使用后并不怎么不喜欢。他尝试向出售者退货时，对方却称自己是代理，无法退货。

钱英不是个例。在百度贴吧中聚集了不少遭遇退货难题的用户，有些人在收货当天就提出了退货诉求，但同样遭到代理拒绝。多位家长向界面教育表示，几乎没听说过有退货成功的案例。

这群购买者起初都被iEnglish产品介绍所吸引。iEnglish官方订阅号显示，该产品搭载了“类母语英语学习训练系统”，可覆盖2岁以上的青少年儿童，内含1.9万册原版书籍，学习等级150余个，并拥有400余位外教的英文发音。据iEnglish在大众新闻网上发布的文章显示，自2018年底至2019年底，其用户数量已从3万增长为30余万人。

“但它相当于只装有一款英语App的平板，只能用来学英语。”家长陈鹏告诉界面教育。购买iEnglish的另一家长王莉则表示，阅读书籍与跟读课文是其主要功能，总体而言性价比并不高。

据iEnglish在知乎上的官方说明，用户可以用免费试用账号体验产品性能，但在正式账号开通后不可退货。钱英表示，购买产品时，代理发来的账号即为正式账号，并无试用账号，这意味着，家长一旦开始使用平板，便无法退货。此外，多位家长还指出，购买后卖方也并未开具发票。

图片来源：知乎“iEnglish”官方账号天眼查显示，iEnglish隶属托普朗宁（北京）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托普朗宁），其创立于2009年，法人代表为赵亚松。

界面教育就退货问题致电iEnglish客服，对方称，消费者退货需向当时直接购买的代理商申请，并表示代理商不是公司员工，退货与公司也无直接关系。但当询问iEnglish的购买渠道时，该客服人员则表示，该产品只可通过代理商购买，无法在电商等其他平台购得。

这并非iEnglish首次传出退货问题。据《天天315》2019年6月报道，消费者关女士遭遇退货难后，iEnglish工作人员表示，关女士是在微信上找代理商购买的商品，与托普朗宁无直接合同关系，托普朗宁概不负责。

托普朗宁注册所在地北京市海淀区的市场监管部门工作人员在报道中还表示，近期有不少投诉iEnglish的消费者，但托普朗宁多数情况下不接受工商调解。

高定价下的版权疑云

除退货难之外，引起家长关注的还有其定价。

据iEnglish官方公众号显示，自3月1日起该产品零售价上调至6980元，包括三年系统使用费、三年服务费和一台平板电脑。往后每月零售价都将在前一月基础上上涨100元。

相比其同类产品，步步高家教机、读书郎学习机、优学派学习机等学习平板电脑的价格多在3000元至4000元左右，仅为iEnglish的一半，且标价中不设三年的使用期限。即便是最新上市的基本款iPad Pro，官网售价也仅为6331元。

该产品的一大卖点在于其内置1.9万本英文读物，可供孩子长期学习。但对系统内的具体书目，iEnglish官方却闭口不言。

据其在知乎上发布的回答显示，系统书目不对外公开，是品牌知识产权的一部分，属于核心商业机密。界面教育对此向iEnglish客服询问时，同样得到“书籍均为正版，但书目及版权证明不便公开”的回答。

图片来源：知乎“iEnglish”官方账号这使得外界开始质疑其内置书籍的版权问题。

曾从事版权引进工作的儿童英语教育专家盖兆泉告诉界面教育，如果使用方购买了书籍版权，必须在封面上印上版权方标志，并在版权页印上授权文字，而iEnglish并无相关操作。

“一些产品早已由中国出版社或公司引进，如果是独家授权，那么就不会再授权给其他国内公司。”盖兆泉说。

据多位iEnglish代理商公布的书单显示，iEnglish上不乏《小猪佩奇》、《哈利波特》、《牛津树》等知名读物。界面教育就此咨询《牛津树》出版方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其工作人员表示，国内获得牛津阅读树电子授权的公司不多，iEnglish并不在其列。

陈鹏也告诉界面教育，一位代理商称iEnglish上已上传剑桥THiNK系列教材，但他向国内获得该教材独家授权的公司“桥吧英语”咨询时，却得到“没有授权给任何机构使用”的答复。

多层级代理

在2019年及之前，iEnglish在市场上并未及今天这般“火热”。它能在一年内快速发展，与其特殊的销售模式有紧密关联。

一位自称iEnglish校董高级合伙人的人士在其个人公众号上称，该产品只通过官方授权代理商销售，不走电商等平台。

“90%以上的经销商都是iEnglish的用户。”该校董高级合伙人写道。

而接近托普朗宁的知情人士张强告诉界面教育，iEnglish代理大体分为四个层级，按照首次进货数量来分，从低至高依次为超级会员、合伙人、会长和校董。首次进货8台者为超级会员，进货200台则可以升级为校董。

某iEnglish校董的个人公众号及内部层级体系 “但单台售卖既低效又累，远没有发展下线来得舒服，下线一次性最少拿8台。”陈鹏说。一位不具名的家长在贴吧中也表示，在这种分销模式下，发展下线可以让资金快速回笼，减少垫资风险和后期服务。

据张强介绍，2018年及以前，iEnglish采取的销售模式并无特别之处，托普朗宁也一度陷入亏损。但自2019年与杭州微众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下称百e国际）合作后，托普朗宁开始采取发展个人代理的销售模式，其营收实现大幅上涨。托普朗宁1000余名员工中，约半数人员的工作内容为招募代理与卖货。

百e国际官网显示，除iEnglish外，旗下还售卖护肤品、减肥产品、保健食品等多款产品。

据亿邦动力网报道，百e国际在与iEnglish合作的四个月内，该产品销量破亿，它还计划2020年整体营收为100亿元。在教育行业，即便是市值破千亿的中公教育（002607.SZ），其2019年营收也未突破100亿元。

金字塔的销售结构、设定认购商品“入门费”，以及发展下线获取利润，这些运作模式让部分家长认为iEnglish像是教育圈的传销。

针对外界质疑，iEnglish官方2020年1月在知乎上回应称：“我司售卖方式为批发零售逻辑，经销商利润来源于批发零售的价差。”客服人员也对界面教育表示，iEnglish不是传销，具体理由是：“我们有实体（商品）的。”

图片来源：知乎“iEnglish”官方账号浙江晓德律师事务所创始人陈文明告诉界面教育，《禁止传销条例》第七条规定，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交纳费用或者以认购商品等方式变相交纳费用，取得加入或者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牟取非法利益的，属于传销行为。他表示，一定规律组成层级关系，非法占有他人财产就有可能涉嫌传销。

除了质疑其销售模式，iEnglish提倡的教学方法并未受到专业人士认可。一位英语老师告诉界面教育，读课文只能模仿发音，缺乏思考过程，大量公开免费的资源都能提供类似功能，花约7000元购买单独产品并不划算。

“很多人推荐iEnglish都是为了利益。”她评论道。

家长们对孩子的学习效果也持不同态度。在百度贴吧内，一部分家长坚称，孩子通过跟读平板内的文章，词汇量和口语水平均有提高；但另一部分则认为，学习效果的功劳应当归功于坚持，而非产品本身。

与其他商品相比，教育产品更依赖家长群体内的口碑推荐。然而，口碑并非万能，在遇到令人存疑的商品时，家长们还需保持清醒判断。

（应受访者要求，陈鹏、王莉、钱英、张强为化名）

消费者报告将成为一个常设专题，下载界面新闻APP即可找到投诉入口，告诉我们您遇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