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歌妓当做知音 摒弃了士人把她们当“玩物”的观念
柳永一阙《鹤冲天》流传到皇帝耳中,结果仕途无望了,对手是皇帝,太过强大,仕途无望的柳永强作欢颜,索性玩世不恭地打出“奉旨填词”的大旗,游戏风尘。堂而皇之地出入歌楼舞场,夜以继日地“浅斟低唱”。柳永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够狠,真宗皇帝弄巧成拙,心底郁闷却只能干瞪眼。 令仁宗皇帝始料未及的是,君无戏言,自由撰稿人柳永居然打着“奉旨填词”的旗号,玩出了名人效应。据宋人陈师道《后山诗话》载,“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指歌妓处),作新乐府骫骳从俗,天下咏之。”
宋代是一个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富有近现代色彩的朝代。两宋统治的三百多年间,农业产量一直保持领先,劳动生产率更是超越了以往。城镇化浪潮汹涌,城市经济空前发展,随着中心城市的形成,商业文化异军突起,市民生活安逸,休闲享乐思想如春草般滋生蔓延,曲子词、花间词就是在这样的商业文化背景和社会需求中迎来了异彩纷呈的繁荣时期。史称“观宋祁、王珪所作,文必俪言,诗必宫体,亦一时雅尚也。若朝臣相宴...民间化之,对酒当歌,以永朝夕。柳氏慢词,即应时而作。”
柳永的词深受百姓欢迎。因为柳永,词也极大地扩充了它的影响。柳永的词在内容上虽然没有突破,多写舞筵歌席及倚红偎翠,从直接感观上描写女性,但却赋予了她们更多的现实感情和现实环境。柳永的词,如一幕幕色彩绚丽的图画,真实地记录了北宋年间的世风。真宗皇帝一句话,成就了一代词人柳永:词从民间转入文人手中,柳永将词从士大夫圈中解放出来,重新打回原形,使它走向世俗化,赋予了生活气息。
本来,民间词以俚俗取胜,文人词以儒雅取胜,二者各具胜场。但宋代和后世的一些文士忽略了词的源头,转而只看重文人词的传统。所以,后人对柳永词的成就褒贬不一,柳永也成了话题人物。“词”,本来是隋唐以来配合流行音乐的而演唱的歌词。自从中、晚唐士大夫染指之后,发生了由俗曲渐趋诗化的过程。如果说温庭蕴、韦庄、李璟、冯延巳做的是将“词”诗化的事情,那么,柳永所做的“词”却是真正以歌曲性质为主的,与当时流行音乐紧密结合的。
如果说温、韦、李、冯的词是浪漫抒情的写意,柳永的词则是通俗、真切的写实。
《全宋词》一共收录了柳永212首词作,其中与歌妓有关就有149首。柳永的词大部分是记录他与歌妓来往、恋爱的,秀香、英英、瑶卿、心娘、虫娘、酥娘、佳娘这些色艺俱佳的歌妓因为柳词名垂词史。
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昼夜乐》)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柳腰轻》)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凤衔杯》)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木兰花》)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同上)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姿偏持俊。(同上) 酥娘一溺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同上)
这些“莺舌珠喉、杏脸花貌、明眸娇波、柳腰莲步、巧笑媚靥、歌扇舞群”的大宋佳丽,为柳永词增添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洞仙歌-佳留心惯》——咏其眼
“偶认旧识婵娟,翠眉开,娇横远铀”《玉蝴蝶-误入平康小巷》——咏其眉
“抬粉面、韶容花光相妒,绛消袖举”《夜半乐-艳阳天气》——咏其脸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合欢带-身材儿》——咏其身材
汴梁城中的歌妓,只要得到柳词的品鉴,立即声名雀起、身价百倍。很快,在坊间就流传俗谚:“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彼时,做歌妓如果不认识柳永,那她绝对不是当红一线歌星。柳永词的飞速传播正是凭借歌妓的传唱,柳词传播模式如下:歌词→歌妓→听众,柳词成为传唱的经典,歌妓在其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媒介作用。“男不唱艳词,女不唱雄曲”,柳永词多是柔艳之曲,正适合于十七 、八岁的歌妓演唱。
其词凭借歌妓的妙曼歌喉鲜活生动地流行于当时,歌妓将柳永词演绎的淋漓尽致,使得柳永词成为一种文学、歌舞的艺术整合体。以一种歌伴舞的全新方式广泛传播,在歌楼舞榭、勾栏瓦肆、各种档次规模的休闲娱乐场所,大街小巷都在传唱着柳永词。柳永身为拥有超高人气的资深词人,与他的真性情有关。他和妓女在一起,不仅是惺惺相惜,更是同病相怜。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会对社会有共同的感触,彼此之间坦诚相见,词人与歌妓更容易成为知己,大家平等相处,和谐共处。“何妨携手同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这几句话,乍一看似乎是柳永在为身处社会底层的歌妓悲惨的命运鼓与呼,其实柳永也是在感慨命运对待自己的不公。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男女间的相思在温庭蕴笔下含蓄,宛若抒情诗。晏殊“望尽天涯路”的相思,已经不再是现实中可以确指的人物和情感,而是以诗化之语言婉转表达诗化的人物与感情,美女与相思隐约有一种托喻和理想色彩。与温、晏不同,男女间的情事在柳永笔端直接大胆,甚至是露骨,真切地写出了女子心底的感情。
如《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柳永不是用诗人的口吻去写女子,而是用通俗、坦率,完全生活化的语言去描写市井歌女现实感情和生活。“终日恹恹倦梳裹”的女子,和她“悔当初不把雕鞍锁”的爱情,不但在意境方面难以引发听众高远的遐思,表现手法也缺乏含蓄的典雅美。“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一个女子用平白无奇的口语倾述心曲:早知负心人一去不返,还不如当初“雕鞍锁”不让他离开,朝朝暮暮“针线闲拈伴伊坐”,这样就可以“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柳词“芳心是事可可”的赤裸感情道白,完全是一种对士大夫词的离经叛道。柳永的另类与叛逆,令那些虚伪的传统儒家道德卫道士们大跌眼镜,果断将柳词视为鄙俗之作也就无足为奇了。
柳永摒弃了士人把歌妓当“玩物”的观念,而是把她们当做自己的知音。同样,歌妓们也对柳永怀着深厚的友谊,把他当做朋友,给他寄来书简。柳永把歌妓们特意寄来的诗简带在身边,时时拿出来阅读。他所欣赏的已不仅仅是她们的体态和容貌,更多的是她们的才华和品格。这些欢场女子所看重的,也并不是柳永的金钱(实际上柳也没有钱),而是他的才华。
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玉女摇仙佩》)当日相逢,便有怜才深意。(《殢人娇》)
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如鱼水》)
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玉蝴蝶》)
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玉女摇仙佩》)
柳永打破世俗观念,率先提出了“才子佳人”的爱情模式。在北宋年间,无疑是惊世骇俗之举。这种裸婚观念,摒弃了世俗政治和经济利益的考虑,排除了门当户对的陈腐婚姻观。柳永虽然持这种泛爱观念,但让他因为一个女人而终生不渝实在是强人所难。他并不是为了填词而填词,他要飞的更高。其实,这种流连风月的生活,并不是柳永想要的,他内心深处也十分之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