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富生‖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散文)
那天，我踽踽独行在市区的大街上，灰蒙蒙的天空突然下起了一阵雨，雨水顺着我的头颅滴进了我的脖子里，冷嗖嗖的。我随着急匆匆的行人闪进了一家超市的门口，拥挤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叫了我一声，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谁？我寻声望去，终于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啊！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当我恍然大悟叫出她名字时，她竟像个小孩蹿到我跟前，紧紧抱住了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我不知所措，心怦怦直跳…...
就在我紧张得说不出话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忽然明白什么似的，猛地松开双手退到离我丈把远的一个地方低着头始终不说一句话，我竭力镇静自己，乜着眼偷偷地看了看她。
时光如白驹过隙，那些散落的陈年旧事，便在某个光阴的门楣之后，慢慢淡化，如风般的被遗失在来时回不去的路上。那点点滴滴，如飞絮飘雪，溢满每一根神经。
二十几年过去，从她掩面含羞静默不语的神态中依稀可见二十几年前那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女孩的纯真可爱。
而岁月的风刀霜剑总是残酷无情地向世人发起进攻，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人的棱角逐渐磨光，锐气日减，形体变得丑陋，感官变得迟钝，生活变得邋遢，士气开始低落，眼前这个曾如花似玉的靓丽女孩已徐娘半老，毫无当年凝脂翡翠的肌肤，更无当年的飒爽英姿，风情万种。
她屹立在那儿不知所措，似乎做错了什么似的，当我鼓起勇气向她靠近时，她深情地望了望我感慨道:“老阳啊，岁月蹉跎，人生如梦，转眼二十几年过去，都老啦！”
见她如此这般，我才接住她的话茬儿道:“时光倥偬，人生几何，廉颇老矣，壮心不已哟！”
她见我突然打起诨来，便开怀一笑，笑得前仰后合，眉目皴裂，我不敢相信，昔日那个曾让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孩，衰老得让人难以置信，我寻寻觅觅仿佛看到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有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倩影，是那样妩媚，那样楚楚动人，这个人就是三十年前的她。
那年秋天，我在一所中心校供职，她高中毕业，尽管学习拔尖，又有音乐天赋，但因父亲身患绝症，家徒四壁，而与大学失之交臂，她恨苍天无眼，让自己过早背负繁冗无以施展抱负，她觉得自己像压在青石板下的嫩芽，多么需要锲而不舍的韧劲才能顶着困境走出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啊！正在她对自己的前途一筹莫展时，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如惊雷入耳:“教育局招聘民代教师啦！”她凭借着自己过硬的文化知识和音乐天赋终于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地通过笔试面试，被安排在我校担任音乐专职老师。
那时，教育局对音、体、美十分重视，局领导经常深入各校督导、观摩、推荐典型。
在一次她主持的音乐教学观摩课上，因一曲《党啊亲爱的妈妈》：
妈妈哟妈妈
亲爱的妈妈
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
扶我学走路
教我学说话
唱着夜曲伴我入眠
心中时常把我牵挂
妈妈哟妈妈
亲爱的妈妈
你的品德多么朴实无华
妈妈哟妈妈亲爱的妈妈
你激励我走上革命生涯
亲爱的妈妈……
而震撼校园，也震惊在场领导的心扉。
她那高亢圆润的歌喉，精湛的艺术风采，独特的教学技巧，让教育同行刮目相看。
相处了这么久，我仿佛第一次发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只见她正襟危坐，引领高吭，晶莹的泪珠在眸子里滚动，白嫩如葱的指尖在琴弦上似流水行云，洒脱自如。
随着悠扬、和谐、节奏明快的律音，课堂气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我的心也一次又一次地澎湃着，在场的各级教坛权威，个个目光诧异，心悦诚服，由衷地赞叹。
她欣喜自己被人欣赏，被领导看重，乃踌躇满志，向着人生的目标不断迈进。
每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踏着晨露，沿着校后石径小道直登丘顶，她屹立峰顶，高旷的视野令她眉目舒展，心旷神怡。她抚着琴瑟，向着高天流云，感慨万千。那悠扬的琴声，婉转的歌喉让整个山林云起龙骧，野鸽、野兔、山鸡、翠鸟粉墨登场。
她独领风骚、独占鳌头，真乃“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每天黄昏，她独自一人在学校的音乐室里“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终了，又是一曲，曲曲扣人心玄。
她凭着对音乐的那份热爱、那份执着而孜孜不倦，她凭着过硬的本领，多次参加县以上的琴乐大赛而获殊荣，多次辅导学生参加县以上的歌咏比赛而屡屡获胜。
她声名鹊起，终于被某音乐学院看中而破格录取，这一去却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
二十几载光阴，在人生的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商海沉浮，人生坎坷，世事难料。
以前风韵俏丽、性格桀骜的她，又经历过怎样的际遇呢？谁能肯定她吉人天相，事事未雨绸缪，不被人所算，不被情所困，不被权贵所戏弄，不被命运所捉弄而一帆风顺直达彼岸呢？
我无需嘘寒问暖，更不便涉及她的隐私。只有从她皲皱的脸庞上，隐约可捉摸她在人生的风口浪尖上是经过百般打磨的，从她凄迷的眼神中可揣猜她的情感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从她略显富态的形体上可揣摩她的衣食是丰足的。
我上下打量她，忽然觉得自己过于悉心，过于缱绻，过于怜香惜玉。
我朝她一抿一笑，瞠目结舌，喉咙哽咽，无以言表，她看到我傻傻的样子，也收敛起最后一丝微笑随着人群钻进了大超市，不一会儿工夫，她如燕轻飞地追上我，把一大摞包裹摔在我跟前，拔腿登上公共汽车，消失在车水马龙的世界……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又一次深深地怀想，深深地感叹:“人生的驿站就是这样一程又一程，能有终点吗？殊途中那深深的一瞥还能震撼我的灵魂吗？怀想中的那伊还能再次邂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