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 王钰‖怀念家乡的“号子声”
怀念家乡的“号子声”
有时候,当更深夜阑的时分,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耳畔萦绕着一种家乡的号子声,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时期那种打夯的情景。
(一)
“号子”,北方人称“吆号子”,南方人称“喊号子”。有人说它是民间的一种民歌形式,或者说是“山歌”;也有人说既不像“民歌”,也不是“山歌”,而是乡下人修堤筑埧、筑路、垒房等土建工程,劳动时随口创作的“夯歌”,或者叫“吆喝声”,不属于“民歌”的形式内容。这种形式带有原始人流传下来的集体劳动和狩猎时,具有招呼集中精力、密切配合,统一指挥,减少疲劳而所发出的特殊音调和语言工具的一种民间“歌谣”,也是一种旋律简单而单纯的“呼号”。
“号子声”,不管有哪种说法,但那粗犷豪迈,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磅礴激昂的节奏声常常伴随我夜不成眠,或者说辗转反侧,或似睡非睡、朦朦胧胧地,或清清醒醒地回眸童年时期乡下的那种“甜味”。正如曹植在《洛神赋》里描述的那样:“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为已消失的“号子声”而深感惆怅。
(二)
小时候,那种打夯的号子声,甚至夜半从梦乡之中醒来,还能听到嘹亮的号子声,由近而到远,渐渐隐隐约约,又由远渐渐而近。啊!大人们在这星空的夜幕下还在劳作?从一眼格棂玻璃窗口透进来的一缕月光,虽不是那么的清晰,但也好像是在暗室里的一缕透光眼。联想到在这夜幕的笼罩下,只有一轮月亮就是唯一挂在天幕上的一盏夜灯,为大人们“秉烛夜战”。
月亮虽一次次从云的缝隙之中钻来钻去,洒在大地上,朦胧的月色,但大人们照样踏着这样的月色在拼搏干活,照样号声震天。“噢嚎海吆”之声,像一支支刺向广褒无垠山野的“号角”,声声划破了寂静山村的星空……
“亡羊补牢”。大人们赶时间打夯筑堤,是因为10多天前,一场雷电交加,急风骤雨,豆大的雨滴,倾盆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洪水如狂奔的“野马”,从河床溢出,“放荡不羁”地咆吼着,翻滚着洪浪,践踏漫过了庄稼,又卷起肥沃土壤的黄泥土,浑浊的洪水“横行”着闯进了我们小镇的街道,一条长长的街道被涛涛的洪水就这样“侵略”着,两边的民房被洪水冲进来,盆碗锅勺漂浮起来,地上打起了漩涡,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惊得目瞪口呆,妇女、儿童的哭泣、尖叫声,男人们呼喊声,小镇慌乱了……
我们小镇长长的街道,又分上、中、下三个街面,而我们上街受灾是最严重的。洪水过后,河床里溢出来的“强盗”,惊醒了小镇上的人们,如果不制服这头“野狮”,还会有类似的事儿发生。由生产大队统一组织,抽调青壮年,组成了一支“讨伐小河子、南河战斗队”,分了多少个组,制做了多少个圆木夯柱。一组有两人的,四人的,八人的。圆木夯柱上钉做了铁环,四人、八人的夯柱将套绑上牢固的拉绳。同时,还将碾麦场的碌碡卸掉木框,推滚而来工地,将竖置立起来,用铁丝、木棍麻绳牢牢拴绑固定好,再拴上拉绳,多人即可操作打夯。
动工的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跑去看热闹,一位公社主任站在土高台上不知讲了啥?大意是鼓励人们抓紧时间筑好堤坝。几个年青人代表大家轮番上台表态、发誓、举拳头、喊口号、牙齿咬得格噔噔地响。
河,是一条长长的河,有许多湾转和几条支流。人们在河边摆开了“长蛇阵”,几面红旗随风飘荡,横幅、标语插在河边显眼的地方,什么“人定胜天”。“制服龙王爷”“你泛滥,我制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喊一声,我来了,龙王爷快跑”等等。拉土的,抬石的,砌堤坝的,离工地不远处的悬岩石壁那儿还能听到爆破炸石声,腾起的雾气弥漫一片。尤其吸引我们小伙伴的是垫土筑堤的打夯场面,号子嘹亮,声声震天响,高低错落,上下彼伏,一片热腾。
细观,领号人引亢高喊,众人齐声呼应,随着节奏把夯高高举起,或用绳拉起,又猛然砸下,地上就可夯出一个坑坑凹凹。抬夯者,拉夯者右腿前弓,左腿绷,向后仰着身子,用尽全力抬夯或拉夯,呼喊着……
(三)
领号者一开始还与当时政治口号多少有点关联,之后便可随意性了,但大体上也与当地生活、生产、习惯、谚语、歇后语、诙谐、幽默等内容有关,或者见啥、吆喝啥,想啥喊啥。应号者齐声只是一句“噢嚎嗨吆”,随呼应声夯起夯落。
比如:鼓舞士气:齐心协力的夯号是:“大家抬起来吆”/“噢嚎嗨吆”/;“大家齐心干吆”/“噢嚎嗨吆”/;“谁偷懒吆” /“噢嚎嗨吆”/“就是懒虫虫吆”/“噢嚎嗨吆”……
哲理性,趣味性,歇后语等号子的内容有:“鸡公粑屎吆”/“噢嚎嗨吆” /,“不要头一阵吆”/“噢嚎嗨吆”/;“寡妇的儿子吆”/“噢嚎嗨吆”/,“命系系吆”/“噢嚎嗨吆”/;“黄瓜打驴吆”/“噢嚎嗨吆”/;“半截撅了吆”/“噢嚎嗨吆”;“瞎瞎(田鼠)照镜子吆”/“噢嚎嗨吆”/,“当面鄙薄人吆”/“噢嚎嗨吆”/;“当河尿尿吆”/“噢嚎嗨吆”/,“随大流哩吆”/“噢嚎嗨吆”/;“当路尿尿的狗吆”“噢嚎嗨吆”/,“不是人养的吆”/“噢嚎嗨吆”/;“吃上大豌豆吆”/“噢嚎嗨吆”/,“多攒些屁吆”/“噢嚎嗨吆”/;“鸡蛋里挑骨头吆”/“噢嚎嗨吆”/,“寻你懒汉的毛病哩吆”/“噢嚎嗨吆”/;“炒面捏娃娃吆”/“噢嚎嗨吆”/,“老熟人哩吆”/“噢嚎嗨吆”/;“城隍庙的门吆”/“噢嚎嗨吆”/,“鼓槌一对对吆/“噢嚎嗨吆”/;“夫妻两口子吆” / “也是一对对吆/ ;“电灯泡上抽旱烟吆”/“噢嚎嗨吆” /,“不是点燃的货吆”/;“驴比骡子里吆/”“噢嚎嗨吆”/“,没法驮了吆/”“噢嚎嗨吆”,/“人比人啊吆/”“噢嚎嗨吆”/,“没法活了吆”/“噢嚎嗨吆”/;“蜻蜓吃尾巴吆”/“噢嚎嗨吆”/,“自己吃自己吆”/“噢嚎嗨吆”……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穷困,农民企盼小吃食品的丰富,忘记疲劳,有种“望梅止渴”和“画饼充饥”的号子:“嗷天水的小吃多吆”/“噢嚎嗨吆”/,“色香味美真不错吆”/“噢嚎嗨吆”/;“呱呱面皮凉凉面吆”/“噢嚎嗨吆”;“麻食锅鲰肉夹馍吆”/“噢嚎嗨吆”/;“粽子甜醅猪油盒吆”/“噢嚎嗨吆”……
农民对自然现象的谚语也成了号子的内容如:“清明对立夏吆”/“噢嚎嗨吆”/,“牛毛不上屲吆”/;“牛打喷嚏蛇过道吆”/,“噢嚎嗨吆”/,“斑斑(信鸽)钻天吆”/“噢嚎嗨吆”/,“蚂蚁搬家哩吆”/“必有大雨到吆”/“噢嚎嗨吆”/;“早上烟雾罩上门吆”/“噢嚎嗨吆”/“日头晒死人吆”/“噢嚎嗨吆”……
还有借以抒发青年人爱情婚姻的情歌也揉和进夯号声里:“哥哥在锄地哩”/“噢嚎嗨吆”/,“妹妹在挑菜吆”/,谁看咱俩像一对吆/“噢嚎嗨吆”/;“草帽子被风刮跑了吆”/“噢嚎嗨吆”/,“妹妹拾上戴跑了吆”/;“凉水泉里水透骨凉吆”/“噢嚎嗨吆”/,“妹妹的心这么凉吆”/“噢嚎嗨吆”……
同时现场还发挥,见到啥就可风趣地领唱个啥,如:三牛(化名)的新媳妇来工地观看热闹,领号的看到就喊道:“三牛的媳妇看啥吆”/“噢嚎嗨吆”/,“天黑了了吆”/“噢嚎嗨吆” /,“老公公摸你的土炕炕吆”/“噢嚎嗨吆”/,“爹爹摸我的炕干啥哩吆”/“噢嚎嗨吆”/,“看娃娃的炕热不热吆”/“噢嚎嗨吆” /。羞的那刚过门的媳妇满脸绯红,“呸”了一唾沫,赶快走开了,惹得旁边干活的人一阵好笑。
(四)
在以后我成长的日子里,无论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还是筑路或盖房打垒的土墙,常常会听到家乡人的“号子声”,虽然生活在那个时代习以为常,现在才感到丢掉了的东西是那么的可惜,那么的留念。
“夯歌”,号子的曲调显得粗犷而沉重,紧张而又有节奏,速快而又有力。劳动者有“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心往一处想”,团结奋进,凝聚力极强。这种随口的“呼号声”,听起来十分简单,可它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而总结出来的与大自然抗争的一种“团队精神”风格,这是劳动人民的一首“主题歌”。但它是不是中国民间百花园中的一枝独秀的瑰丽奇葩,我还不敢下结论,然而,劳动的号子声作为一种传承数千年的独特音谱,却独具特色,是劳动人民智慧的创作,鼓舞了世世代代与自然界拼搏和不屈不挠的一种精神,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在这种“号子声”之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人类进步的奇迹,也奠定了“劳动创造了人类自己”的文明进步“路基石”。
(五)
“岁月不饶人。”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进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天天身处在砖头、钢筋、水泥包裹的城市里,高楼大厦耸立,再也听不到那高亢、激越、嘹亮、粗犷、纯朴、自然的家乡号子声了。城里、乡下打夯的活计也被打夯机或机械化的小农具所代替,号子声已淹没在时代的历史长河之中,即将销声匿迹,早年间乡下劳动文化的符号痕迹也不可能再有了,让人叹息,留恋。
每当想起家乡的夯号声,那回荡肠气,激动人心的场面和起伏之声,在耳畔即刻响起,的确让人不可忘却,也许那号子声伴我一生……
那天的晚饭后,我约朋友漫步在天水城里的藉水河畔,垂柳依依,几树桃杏花儿在河岸边始盛开,归巢的鸟儿来往飞翔,轻声婉转的鸣叫和翘起的尾巴显示了它们快乐的一天。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雨后的一片桔红色晚霞,周围的山峰也被霞光染成了“焰红”,倒影映衬在宽阔的藉河水坝中,天光水影,景色壮观的,动人的。忽然有人自喊自应着号子声,多么的亲近,多么的耳熟,多么的怀念,“情感”,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有种久违重逢的感觉;不由遁声寻去,原来一乡下老者被儿子接进城养老,闷得慌,出来溜达,也不由地怀念当年打夯时的情景。我们寒暄几句之后,谈得很投机,很亲和,很有缘分,他又给我喊起了夯号声,一起一落,声声入耳可亲,渐渐将人也带到那让人怀念,让人想念,让人追思的“号子声”时代,就连那快要落下帷幕的晚霞,也开心的笑得更壮丽了,更灿烂一片……
有余的拙诗曰:
河畔瞑听号子声,谁人高亢念情萦?
时光夕阳侵华鬓,桔火燃烧柳杏莺。
又曰:
小镇河边瓜豆挂,上街路口夕阳斜。
儿童闻未先前事,号子声调传几家?
王钰(笔名:覆盆子),甘肃天水市人,毕业于兰州大学历史系。
近年,出版文集《笔走大墙内外》、长篇纪实小说《25号监舍》、中篇报告文学《难忘的岁月》、发表中篇小说《九花》,主编《神农山与神农文化》,发表论文《青少年纹身初探》、《大学生犯罪心理与矫治对策》、《伏羲、人类监狱发展史的肇启者》等十多篇,论文代表作《敦煌出土的伏羲、女娲砖雕图小考》、《用诸葛亮的战略思想教育改造罪犯尝試》、《以儒释道的思想精华教育改造罪犯“道德观”》分别被司法部、中国监狱学会、天水市社科联等评为“金剑文化工程”优秀文章二等奖和优秀成果二等奖,司法部颁发银盘一个,10多家社科单位收编《文库》、《丛书》。
其散文代表作《祭父》、《祭灶》、《难忘的龙南》等分别发表在《散文世界》,《东方散文》、《中华散文竞赛大观第三卷》中,并获得中国散文大赛优秀奖。
现为中国近现代史史料学会、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甘肃省作家协会、天水市作协会员等。天水杜甫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