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以北》：沿着萨迦故事的线索 重建古维京人的奇幻世界
当历险结束，人群散去，船舶、屋宇和骨骸渐渐在地底分解破碎，唯独故事留存下来。余下的只有寂静。——【英】埃莉诺 罗莎蒙德 巴勒克拉夫：《北方以北》
01 征服英国、再造英国的维京人，来自何方？
1）黑斯廷斯之战，英国历史由此重启
英国王室是当今世界为数不多的、能将王位继承关系追溯到远古时代的王室之一：它的一个最明显的起点，就是1066年的黑斯廷斯之战。
公元1066年9月底，法国诺曼底公爵威廉(约1028—1087)率兵入侵英国，英王哈罗德迎战。10月14日，双方会战于黑斯廷斯这个地方。英军战败，哈罗德阵亡，伦敦城不战而降。12月25日，威廉在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为英国国王，即威廉一世（后被称为“征服者”）。
自威廉一世以来，英国王位的继承，要么是根据血统，要么是根据姻亲，一直延续到今天。 这种合法授受关系如同草蛇灰线一般，虽然有时不太明显，但总能找到合法依据（英国历史上有很多所谓的“王朝”，但他们的“王朝”与我们所说的完全另起炉灶的“王朝”是两码事，没有像刘邦、朱元璋这样完全从百姓起家的王朝建立者的）。
2）“诺曼征服”，其实是维京人征服了英国
那么，从威廉公爵再往前追溯呢？说起来就有些不光彩了：他的祖上是大名鼎鼎的维京海盗（Viking）首领。
维京，英文为“Viking”，原意是“来自峡湾的人”，泛指活跃于公元800年—1066年之间所有冰岛和斯堪的纳维亚人。他们从事海外贸易和殖民扩张，也经常在大西洋沿岸从事海盗营生。他们骁勇善战，手段残忍，令人闻风丧胆，英国、法国等西欧国家头疼不已。在欧洲各语种中，维京这个词基本相当于“海盗”。
公元911年，深受维京海盗劫掠之苦的法国国王"头脑简单的查理"，把诺曼底地区给了维京海盗头领罗洛（Rollo)，并封他为诺曼底大公，以换取他们皈依基督教和停止入侵。而罗洛，就是征服者威廉一世的曾曾曾祖父。
再往上追溯呢？恐怕就要到古代维京人的世界去探索了。
那么，维京人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才养成如此彪悍的民风？
近年来，随着《冰与火之歌》《魔戒》等文学作品及其影视剧的走红，世界上有很多人对古代北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英国人的，因为很多英国人相信，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维京人的血液。2014 年英国民意调查机构舆观( YouGov)发起一项调查：“你是否认为自己有维京祖先？”有31%的英国人回答是“绝对”或“可能”有过。
这也就不难理解英国剑桥大学会专门设立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北欧与凯尔特”学系，并且该专业一位毕业生写出了《北方以北》这样一部精彩的探索古代维京人（或者北欧人）的专著。
这位毕业生就是埃莉诺 罗莎蒙德 巴勒克拉夫。她在剑桥大学毕业后，又到牛津大学继续研究，获得牛津大学“利华休姆青年培养奖学金”，后进入杜伦大学担任“中世纪历史与文学”课程讲师。2013年， BBC举办竞赛，发掘有潜力把科研成果转化为广播节目的年轻学者，她入选十位“新一代思想家”。
巴勒克拉夫的研究另辟蹊径。她深入挖掘北欧的古典文献《萨迦》，并亲自去各地游历，最终写下了《北方以北》这部考证详实、体大思精的史学著作，为“权游”“魔戒”爱好者们提供了一个认识“冰与火”的世界，以及在这个世界成长起来的战斗民族的机会。
02 从中世纪欧洲人的噩梦，到现代文明世界的传奇
1）维京时代
维京人曾经是欧洲大陆的一个噩梦。维京海盗最早见于历史记载，是在《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公元789年，维京人第一次来到英国北部海岸，被当地官员误认为是商人。这些海盗杀死了要向他们征税的官员。四年后，公元793 年维京人在此对英格兰发动大规模袭击，残暴地洗劫了林迪斯法恩岛上的著名修道院，“野蛮人大肆蹂躏践踏、烧杀抢掠，把林迪斯法恩岛上的上帝的教堂夷为废墟”。
这是维京时代拉开大幕的不祥年份。此后，维京人经常驾船南下，侵扰英国和欧洲大陆西海岸。开始只是劫掠，后来谋求定居。到了9世纪后期，英格兰的中东部被维京人长期占据，双方冲突不断。另一批维京人，也就是罗洛为首领的那拨人，盘踞在法国北部诺曼底一带。因此，法国国王索性把诺曼底送给他们，“以夷制夷”，让他们保护这块土地不被其他维京人染指。
——有了这块根据地，就有了后来的诺曼征服，以及延续至今的英国王室。
1066年不仅是英国历史的转折点，也是维京人的转折点。就在法国维京人后裔威廉公爵进攻英国之前，被称为”最后的维京武士“的挪威国王哈拉尔，率大军从北方进攻英国，被哈罗德击败并殒命战场。
不过，哈罗德“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军队元气大伤。这才使得威廉公爵有机可乘，一举拿下英国。从此以后，维京人在欧洲消停下来，“维京时代”就此结束，“维京人”这个词也从英语中销声匿迹。
2）维京人在文艺作品中“还魂”
白云苍狗，世事难料。到了19世纪初，“维京人”这个词在英语中再次露面，欧洲人对北方和中世纪的一切事物重新焕发出热情，“维京人”及其相关的事物竟成为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
1822年，瓦尔特·司各特写下小说《海盗》，构建起时人心目中维京人的形象；1864年，儒勒·凡尔纳在法国写出了《地心游记》，故事的灵感和线索，就来源于讲述中世纪冰岛的萨迦作者斯诺里·斯图鲁松的卢恩文手抄本；1871 年，威廉·莫里斯踏上了前往冰岛的漫漫“朝圣”之旅，写下著名诗作《初见冰岛》；德国作曲家瓦格纳重新唤醒屠龙英雄和北欧诸神的传奇，写下令人热血沸腾的《女武神的骑行》；1876年，瓦格纳歌剧《指环》首次上演，他为维京人设计了头戴有角头盔的形象，此后这一形象就成为维京人的造型，虽然他们并不戴这样的头盔。
进入二十世纪，更多的文学创作显示出北欧文化与萨迦的影响。如托尔金根据古诺尔斯语文本创作了霍比特人、矮人和魔戒的故事；《权力的游戏》中，临冬城大战前“野人”在炉火前讲述自身经历，正是萨迦主人公常常遇到的情景；《驯龙高手》、美剧《维京传奇》等影视作品，都回响着“古代北国”的传奇故事。
但是，作为科班出身的研究者，埃莉诺 罗莎蒙德 巴勒克拉夫并不满意人们用“世界过去的眼光”看待维京人、北欧人。古史记载，是通过盎格鲁—撒克逊遇害者的眼光看待他们；维多利亚时代的爱好者，以及当代的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和学者的作品中，是以一种神话、猎奇的眼光看待他们。
她另辟蹊径，以严肃学者的眼光和手段，来考察维京人的世界。
03 沿着萨迦讲述的古老故事，重建古诺尔斯世界
1）萨迦，维京人的史诗
正如一个人到了年老时喜欢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一个消停下来不再征战杀伐的民族就开始创作史诗了。公元十三世纪前后，冰岛人和挪威人开始用散文记录祖先们英雄业绩，把口头文学记载下来，加工整理就成了“萨迦”。萨迦的英文是“Saga”，这个名词是从动词衍生而来，源出于古日耳曼语，其本意是“说”和“讲”，也就是讲故事的意思。
萨迦是中世纪冰岛留给世界的独特文学遗产。流传至今的萨迦不下一百五十种，题材和广度十分惊人，涵盖了浩瀚的地理、历史和人文领域。主要反映了冰岛和北欧氏族社会的英雄人物的战斗生活经历和人民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与精神面貌，也兼有人物传记、家族谱系和地方志的内容，还有神话和历史传奇。
例如最著名的《佛尔松萨迦》，写的是佛尔松家族和纠奇家族传说。佛尔松族的英雄西古尔德杀龙得宝，遗弃未婚妻布仑希尔特，娶了纠奇族女子古德伦。布仑希尔特嫁给古德伦的哥哥巩纳尔，并嗾使他杀死西古尔德。西古尔德死后，布仑希尔特的哥哥匈奴王阿提拉觊觎纠奇族宝物，强娶了古德伦，并杀死巩纳尔。古德伦为哥哥报仇，杀死了第二个丈夫匈奴王和他的儿子，然后自杀。
这部“萨迦”保留了许多氏族社会特点。黄金宝物在当时象征权力和权力带来的灾难，得到宝物的人必然遭到灾难。灾难又被理解为命运，因此灾难来临之前总有预言、梦兆，以说明其不可避免。这就使“萨迦”充满了悲剧气氛。
巴勒克拉夫认为，这些萨迦是足以媲美希腊悲剧、莎士比亚喜剧或好莱坞的史诗巨制：
受阻的恋爱故事错综纠缠，演变成家族积怨和仇杀的血腥乱象。勇士悍将死到临头依然谈笑风生，跟睁睁地看着利剑刺入自己的腹腔。精力旺盛的青年与农夫的女儿、女王乃至女巨怪上床寻欢。武器寒光凛凛，律师策划阴谋，英雄周游四方，计策轮番上演，巨怪勃然大怒，飞龙喷火吐雾，长船风驰电掣，亡命徒东躲西藏，萨迦的天地在北方的天空下风波迭起。
2）萨迦作为一种史料
萨迦不仅是西方文学宝库中的瑰宝，也一种史料。尽管萨迦是中世纪北欧人讲的故事与传说，严重脱离史实，“呈现出现实与幻想混合、准历史冒险与超出现实的奇闻异事夹杂在一起的特点”，“在萨迦手抄本布满裂纹的褐色页码中，巨怪、群龙、怪诞的部落与探险家、贸易商和国王推推搡搡，各不相让”，但神话传奇往往是现实的折射，在曲折离奇的情节中，总会保留一点珍贵的史实。
这些零星可见的史实，如果结合一些考古的材料，往往会给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就像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地下文物与文献相结合的“二重证据法”，是古史研究常用的方法。
巴勒克拉夫就是这样做的。她沿着萨迦所描写的那片风起云涌的山河大地进行游历探索，用考古发现、卢恩文石碑、中世纪世界地图、百科全书手抄本及拜占庭和巴格达等地的文本，对内容丰富却又常常让人疑惑的萨迦叙事做了解读。
她穿越古诺尔斯世界的旅途表明，把萨迦与另外这些指点迷津的证据相互对照，我们就可以渐渐明白，数百年前，这种处在欧洲很外缘的独特文化是怎样亲历、记忆和想象这个世界的。
结语：维京人的角色，不止是海盗；维京人的世界，比人们所知的远为辽阔与丰富
埃莉诺 罗莎蒙德 巴勒克拉夫的研究发现，维京人在西欧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他们活动范围的冰山一角，他们曾经活跃在中世纪更为广泛的世界。
在洗劫了林迪斯法恩之后的数百年间，内镶铁皮的橡木船把这些北方航海家运往中世纪社会的各个角落，乃至更远的地方：
向西，他们曾跨越过北大西洋，在格陵兰岛定居了数百年，还尝试在北美洲的外缘安家落户。
向北，他们曾与北极圈以北的游牧部落开展贸易、缔结盟约，接受游牧部落的贡品，娶部落的妇女为妻。
向东，他们曾在罗斯的江河上航行，沿路做皮毛、奴隶和琥珀生意，直至里海岸边，乃至更远的巴格达。
向南，他们前往罗马和耶路撒冷参加朝圣和征战，还在遥远的君士坦丁堡加入皇帝贴身的精英卫队。
这些事迹，有的主要是冰岛人的作为，有的是挪威人、瑞典人或丹麦人的作为。虽然方式各异，但它们都是中世纪北欧人大迁流的组成部分；作为一种非凡多样、流布广远的文化，给那个时代的许多伟大文明打上了烙印。
可见，冰与火之地养育的维京人，他们的才能绝不限于当海盗，他们曾广泛参与中世纪欧洲的社会生活，远比人们所知的更辽阔、更丰富。
——这就是《北方以北》这部非常出色、有趣的历史书所要揭示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