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 记忆中的味道
小学上语文课时,老师曾讲到我们静宁方言里有个很文明的词语叫炒面(炒,发四声音)。这里的炒面绝非普通话意义上的炒面,静宁方言里把普通话意义上的炒面叫“草面”。而我们的“炒面”则是饥馑年代老家人用来度饥荒的一种食物,其成分比较复杂,以麦子和莜麦为料者为最佳,可与今天的黑芝麻糊媲美,其次则是五谷杂粮的,最次者为上个世界60年代,以干榆树皮和麦糠充之。其做法就是将这些不同成分的食材炒熟,搭在石磨上磨成面粉,这就是炒面了,装在布袋里储藏,存放一年半载不会变质,食用时可干吃,也可拌成糊状。
老爸说最难下咽者为榆树皮和麦糠磨的炒面,这种食材往往和水成黏稠的一团,粗粝难耐,食之最为痛苦。这种炒面我没有吃过,想来有点可怕。小时候曾吃过几次那种玉面米和各种杂粮面做的炒面,有点甜,直接用舌头舔着干吃,和着唾液在牙齿上搅拌,咽下。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享受。也许是吃炒面吃怕了,老家人对吃炒面基本没什么好的情感。自从能吃饱肚子之后,就再也不做炒面了。但是在粮食缺乏的年代,炒面不失为一种理想的饭食。曾有一次和我妈聊天,说到了60年的情况,我妈说能吃上炒面的日子已经是很好了。
小时候听姥爷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满场家(满清时期)夏天里麦子黄了,一个地主家请了几个卖客子给他家割麦子。按照老家的风俗,请人帮工是要管饭的,而且一定要准备丰盛的吃喝,以示对下苦人劳动的尊敬。可是这个地主却是相当的够跟(吝啬),到中午饭了,就提了一瓦罐凉白开和一碗炒面去地头给麦客子送饭了,借口说媳妇子转娘家去了,屋里的女人懒得不做饭,就这些炒面喝开水哥几个就凑合着吃上些。当时麦客子们就火了,六月天的大太阳像火烧一般,让人添干炒面割麦子,这不糟蹋人么!于是麦客子们等着地主回家了就把一地的麦子照麦穗一镰刀,麦秆儿一镰刀,整个摔花(糟蹋)到地里就走了。姥爷最后总结说,再穷也不能忽视下苦人的吃喝。足见炒面和凉薄的人性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那时还听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叫花子到一家门口要饭,这家的掌柜的不但没有给他吃的,反倒羞辱了叫花子一通,叫花子走的时候诅咒掌柜的说:“你就叫堐花子(涯面上坍塌的土块)给打死了!”这家主人很生气,说:“我不往堐底下走过,看堐花子咋把我打死呢!”叫花子说走着瞧!
后来这个掌柜的一次干活回来饿了,就端了碗炒面蹲在墙根下拿勺子挖着吃,先拿勺子把干炒面压瓷实了,就用勺子从碗的一边开始从上而下一勺一勺的掏着吃,吃到一半见碗底了,一半还齐层层的像一彡整齐的 堐面子,可能就在掌柜的边吃边欣赏自己碗里的纵切面艺术的时候,不小心碗里的炒面铸就的堐面子塌了,不巧干燥的炒面就扑呛了掌柜的一鼻子,加之嘴里还吃着一口,三咳两呛瞬间就断气了。这也应了叫花子的诅咒。想来也是奇事一桩。
炒面现在都很少见了,一次在超市买了包燕麦片充粥喝,婆婆说这和炒面差不多,说度饥荒的时候有炒面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公社化运动那会,家里的什么东西都得交公,她们村上有些人家就赶在归公之前连夜把粮食在锅里炒熟了,在石磨上推成炒面,装袋背到山洞里藏了,以备急需。可见当时的老百姓还是有远见的,早就了到了公社化的粮食问题。说着婆婆就讲到了一个关于炒面引发的悲剧。
说当年红军到会宁会师,途经定西清凉山下的西巩驿驻扎休息,有一位年轻帅气的排长就吃了当地一个寡妇送的半碗炒面,这个寡妇就看上了排长,乘着夜深人静就去驻地找排长,排长当然拒绝了她,谁知这个女人恼羞成怒,第二天就向部队领导诬告排长调戏她,当时部队的纪律很是严明,接到所谓老乡的告状就不问青红皂白把排长给绑了起来,押到西巩驿的东门口就枪毙了。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就被这个无良的女人给冤死了。后来部队撤走了。据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听到年轻排长的冤魂在旷野里嚎哭,这让当地的老百姓更加良心不安,后来不知是谁在一天夜里把那个寡妇给杀了,这才渐渐听不见排长的哭声了。但是年轻排长的冤屈当地老百姓都一直记在心里,挂在嘴上。
对于炒面的情感,就像面对又爱又恨的故乡,给了我们最纯朴的慰藉和温暖,也给了我们最心酸的历练和回忆,对于它的爱恨情怨,就和炒面本身一样,有着不同的成分和感触,有时就是黑芝麻糊,给你最熨贴充实的温暖饱腹,有时就是粗粝的糟糠,噎得你满面通红满眼泪水,但是在极端的年代,还是这些东西维系了人们的生命。时至今日,老年人还会时时提起。而在舌尖上的美味极度丰富多样的当下,炒面早就被封存在历史口袋的最深处了,同时也把我们那种岁寒知乡愁的心境,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酸涩和羞赧被网络文化的梦魇打回了心灵的最底层。但是藏得深沉绝不意味着就是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