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中战战兢兢的庄子 和理想世界中天壤地别!
庄子的精神自由,实际就是通过一些非常规的逻辑思维,把不利于自己的客观现实置之于脑后,或者多看看这些不利的现实中所隐藏着的有利部分,使自己的精神一直处于愉悦的状态。为了更形象地说明这一点,我们举苏东坡的《定风波》为例: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东坡有一个序:“三月七日,沙湖(在今湖北黄冈)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讲的就是庄子的“坐忘”,“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讲的是片面看待事物的有利一面,“也无风雨也无晴”讲的就是庄子的齐物观。通过这种精神上的调适,在大雨滂沱中,在同行皆狼狈时,苏东坡做到了“独不觉”,使自己的精神保持着愉悦状态。
对此,《庄子·德充符》说得十分清楚:“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庄子说,无论是生死存亡、富贵穷达,还是贤与不肖、毁誉饥渴,统统不要放在心上,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够永远处于自由而愉悦的状态。在理想的精神境界中,庄子可以自由自在,挥洒自如,然而一回到现实社会里,庄子立刻变得战战兢兢、恐惧难安了。
首先,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庄子是非常孤独的。《齐物论》说:“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在现实生活中,庄子找不到一位知音。《天地》说:“三人行而一人惑,所行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当庄子满怀激情地率领人们“适彼乐土”时,偶一回首,却发现背后没有一个人跟上。其时的孤独、失望、尴尬之情可想而知。
其次,就是这种不适宜生存的社会为庄子带来了极大的恐惧感。庄子有两句佚文:“函牛之鼎沸,蚁不得措一足焉。”偌大的一个天下,就好比一个庞大的函牛之鼎,本来足够容下自己渺小如蚁的身躯,然而如今的大鼎中装的全是沸腾的开水,自己已无容身之地了。庄子还有一个比喻,描述了他的艰难处境,他感到生活在现实社会里,就好比“游于羿之彀中”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射杀。可以说,在现实社会里,庄子是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不能不使他处处小心谨慎,时刻战战兢兢。这种生活心态集中体现在《人间世》里。
在《人间世》里,庄子提出了“伴君如伴虎”的观念,要求大臣在与君主相处时,“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表面上对君主要表示亲近,而内心要有自己的是非主见。在进谏君主时,要“与古为徒”,也就是在批评君主时,不可直接用自己的语言,而要借用古代圣人的话,这样一来,即使这些批评有逆君主之耳,君主也不得不表示接受,因为这是圣人的话。和君主相处,还要注意察言观色,“入则鸣,不入则止”,观察君主表情,如果君主愿意接受,就谈谈个人看法;一旦发现君主不耐烦了,就马上闭嘴。
看了《人间世》,不能不使人感到官场的险恶与生活于其中的惶恐,于是本篇就自然而然地转入第二个大层次。在这一层次里,庄子大谈无用之用,认为还是做一个无用之人才能够保全生命。其实即使生活在官场之外,庄子的日子也并不轻松。楚狂接舆本是一名隐士,他尽量地远离现实,然而他生活得照样战战兢兢:“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这就是后来诗人所常常吟唱的“行路难”。这里的接舆实际上就是庄子的代言人,接舆的郁闷也就是庄子的郁闷。
在人们的心目中,庄子应该是一位自由自在的逍遥人,如此谨小慎微的形象自然与想象中的庄子形象不符,于是冯友兰先生就得出一个结论:“例如《人间世》,就不完全代表庄之所以为庄者。”殊不知,庄子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自由潇洒只是理想世界中的庄子,战战兢兢则是现实社会中的庄子,庄子的人格被他的两个生存世界撕裂了。逍遥自由的生活,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生活;而战战兢兢的日子,自然是每一个人都希望避免的日子。庄子也不例外。怎么才能达到这一目的呢?庄子的方法大约有:首先,远离现实。
既然战战兢兢的生活是发生在现实社会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地远离现实,主要是远离官场。《史记·老韩非列传》记载,当楚王邀请他去做官时,庄子予以坚决的拒绝。庄子认为,只有做一个无用之人,才能够保全自我: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策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种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庄子不仅欣赏肉体上的“支离破碎”,更希望把自己的“德(才能)”也弄得“支离破碎”,以这种无可奈何的方法,去逃避这个罪恶的社会。朱熹对庄子有一句十分中肯的评论:“庄子当时也无人宗之,他只在僻处自说。”“他只在僻处自说”不仅描述了庄子当时倍受冷落的处境,实际上也是庄子本人尽力远离现实的真实写照。
其次,忘记现实。人是群体性动物,因此,一个人所谓的离开现实,只能是相对的,要想完全离开现实,谁也做不到。对此,苏辙有着深切的感受,他在《次韵子瞻见寄》中写道:宦游已如马受轭,衰病拟学龟藏头。三年学舍百不与,糜费廪粟常惭羞。矫时自信力不足,从政敢谓学已优。闭门却扫谁与语,昼梦时作钧天游。自从四方多法律,深山更深逃无术。……扫除百忧唯有酒,未退聊取身心轻。
苏辙也承认,只有在梦中,自己才能在天神的世界里自由遨游一番;一回到现实,就深切地感到“深山更深逃无术”的困窘。苏辙用来解决矛盾的方法是和陶渊明一样:“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以沉醉在酒中的方法逃避现实。庄子也曾注意到酒的神奇作用,指出由于酒醉者不知道恐惧,所以坠车时所受到的伤害要轻于常人,但他更多地是强调通过精神修养,以达到忘却现实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