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鲁迅2：阿Q复活记 赵老太爷和未庄人都很想念他

未庄的情形，自阿Q被鲁迅先生写死了之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觉得阿Q此等人，早应根绝，所以在《阿Q正传》中，赐那厮上黄泉路，盼阿Q的精神，也随其人其身一样，消逝于未庄。

然而，阿Q死后，未庄的人却颇怀念他。

比如吴妈，生了一场病，又从城里被辞回未庄。在男人们都割断辫子之后，伊所标榜的“清白贞洁”似乎也不再重要，忽而想找个男人托付后半生了。可未庄的穷人，都嫌弃她的病老丑，又有鉴于阿Q的前车，都避伊如虎，富人又瞧伊不起。这时才后悔当初吵翻半个未庄，折辱阿Q太莽撞，事情做得有些决绝。

小D则不计前嫌，生出兔死狐悲的意味，私下里为阿Q打抱不平，觉得阿Q是冤枉的，是个替死鬼，也是个糊涂鬼。所以若说阿Q之死毫无意义，那是不准确的，起码警醒了小D，让他不可重蹈亡人的覆辙。

最怀念阿Q的，却是赵老太爷。阿Q活着的时候，总以为他无用，瞎胡闹，是未庄一害，可阿Q死了，赵太爷才知道阿Q的好，实在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阿Q嘴欠好骂人，却只在私下里，而当面则对赵家人分外尊重。可自阿Q死后，小D等人连当面的尊重也做不到了，常让赵老太爷下不来台。

阿Q受了赵家人的委屈，善精神胜利，可以自己消化情绪，隔日就一切照常。可自从阿Q死后，未庄的人再受赵家人的委屈，不是当面顶嘴反抗，就是积怒于心，对赵府的所作所为常有非议，甚或向官府告发。

阿Q之害，只针对吴妈和小尼姑，而对赵府，阿Q向来是惧怕的，不敢造次--------种种迹象表明，阿Q虽然吹了很多牛，但抢劫赵府一事，的确是与他无关的。

倒是假洋鬼子一行人，更为可疑，常以主什么民，由什么自之类的口号，劫掠富户之财，中饱私囊，末了再寻阿Q这样的倒霉蛋背锅。

新民国的官员，以假洋鬼子为代表，以前未得势的时候，对赵老太爷还算尊重。而今摇身一变，个个穿上了中山装，腰杆挺成了130°，手里照常提着一根文明棍，衣锦还乡，顺便要给被前清官府杀害的某烈士立个碑。

赵老太爷率乡亲去村口迎接，一顿饭吃了赵府一个月的开销。那假洋鬼子一边用牙签剔嘴，一边把一嘴金牙凑到赵太爷耳边，哈了一口烟，告诉赵太爷这叫新风气。

赵太爷想起前些年，迎接前清县太爷的情形，觉得这新风气，也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过去的风气好。于是赵太爷便更加想念起阿Q，想念阿Q在时，那未庄良好的社会风气。

那烈士的遗骨，早已不见，不知从哪里寻来些衣物，垒成个衣冠冢，又在冢前立了块碑。假洋鬼子用低沉的话语，念了悼文。一众已经受了优抚的亲友，哭的很恓惶，那神情比烈士被杀的时候还要悲伤。

乡亲们仿佛也受了感染，在赵秀才等人的带领下，齐呼“英烈千古，民国万岁”云云。于是，假洋鬼子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和秀才一起去静修庵GE命的事，想起了那块被砸碎的“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龙牌，又想起了观音像前那个值钱的宣德炉。

老尼姑带着小尼姑，躲在人群背后，念着“罪过罪过”。忽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两只咸猪手来，一手一个，揭掉了两个尼姑的帽子，让两个光头示众。若不是场合隆重，假洋鬼子后面还有一堆兵丁端着枪，未庄的闲汉们险些就又要笑出声来。

小D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刚给假洋鬼子做了四姨太。借着这层关系，小D暂时吃了公粮，这两天垒冢的事情，前后就都是他张罗的。此时，小D站在兵丁们的后面，隔着一个冢，正轻蔑地看着那一群无聊的人，而不久之前，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呢。

小D的发迹，是很让未庄人感到不忿的，然而看到小D在假洋鬼子身边谄笑，就又心中窃喜，私下调侃小D这发迹，不过是私人终于变成了公狗。

不久，赵太爷的小孙女，许给了白秀才的孙子。这孙子攀上了袁大人，俨然就是民国新贵，连带赵家人也跟着沾了光。从此，未庄人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敢公然非议赵家的不是了。

还好，庄里总不缺可以调侃的闲汉，接二连三，总能让未庄人找到一些乐子。

赵太爷老了，精神恍惚，仿佛总能在未庄的桥头，看到阿Q的容；仿佛总能在未庄的酒楼里，听到阿Q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