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作家」王会芳 ‖ 我的母亲（散文）

我的母亲

文/王会芳

【1】

虽然母亲节已过几天，可我仍然思绪万千，我常想，时光如果能倒流，那该多好！

十几年前的那段时间，看惯了母亲身体健康,容光焕发的样子，我也曾笃定的认为，就母亲当时的身体状况，再活十几年是没有问题的。便暗自在心里为我预期作打算，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意外竟先一步抢在前头。

那是一个令人心痛日子。那段时间母亲老说腰和肩膀疼，原本我是带着母亲去医院治肩膀疼，片子拍完不久，我被医生叫过去，听到母亲的病情分析后，我当即就懵了，顾不了其他，坐在医生办公室就嚎啕大哭。恨老天不公。尽管手忙脚乱，尽管求医问药，但最终没能留住母亲匆忙的脚步。

母亲走了！只在身后留下一串勤劳,善良,宽厚,仁慈的脚印。

童年，母亲常给我们讲: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星，地上的人活着，天上的星就亮着。那时，我甚至天真地仰望天空，寻找属于母亲的那颗星，她是否还亮着？

遥望星空，我就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给我们的“口口儿”(歌谣)，其中一首是说四季蔬菜的，那是“正月正，菠菜青，二月闪上羊角葱。三月韭菜连镰卖，四月就有黄花菜。五月莴笋剥叶卖，六月茄子嘀溜溜。七月豇豆上秤称，八月南瓜震腾腾。九月笋瓜脆楞楞，十月白菜起层层，十一月萝卜拔桩顶，腊月芫荽茛蓊蓊”。从前到后把蔬菜的季节各表一番，虽不全面，可每个月都有蔬菜代表，感觉很有意思。

【2】

从我有记忆起， 就记着我的母亲总是很忙 ，既忙那个特定时候的生产队劳动，还要忙我们一家人的生计，更有村上邻里帮不完的忙。确确实实太忙了！

母亲和父亲，同是我们村人前的“能行人”，且都心底善良，都经常给村上人帮忙。不同的是母亲内向，父亲外向，母亲温柔，父亲火爆。

早年的母亲，娘家家境富裕，土改欲定富农成份，念及家道由姥爷一手操持，最终等而下之落了两级，划定为上中农。

在那些年困难的时期，即便食粮紧张，日子过的艰难，但每遇上门讨生活的，母亲从没空过。

那年夏天，一位中年妇女沿门乞讨，眼见着快到我家，我们几个孩子就赶快跑向大门处，企图把乞讨之人关在门外，母亲看见后，面露愠色，即刻过来把我们拨拉到一边，施舍食物后，见那女的衣衫褴褛，快速脱下身上正穿的靓蓝色中式衣服递给让其穿上，那衣服还八成新呢！

女乞讨者走后，我便嘀咕着:说不定她故意穿烂衣演戏给我们看呢。母亲听后生气道:“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沿门乞讨，以后遇到要饭的，不要让空手回去”。常常“吃不穷，喝不穷，打划不到一世穷”是母亲的至理名言，而他的“打划”就是我们常说的计划。

【3】

母亲平时非常勤快能干，不但是队上和家里的干活主力，另外她锅灶好，还会裁剪，缝纫，剪纸绣花，能粗能细，粗中有细。因而那时虽然日子穷，但母亲尽力让我们不受委屈，我们几个的穿戴，常常令村里同伴们羡慕，甚至我们邻居姐弟俩，那年走亲戚还借的我和大弟的衣服。在母亲的熏陶下，我们几个大让小，小尊大，从不吵架，是我们那块其他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

母亲平时性格内向，自尊心强 ，从不麻烦人，只知道一味的付出，不知索取。但她却非常明白取舍离的关系。就连在家， 她宁愿自己累点也轻易不让我们干，她把对儿女的爱融化在自己的行动中，深沉而不露于形色，我现在还记得在我上小学时，那天考试后，我拿着卷子兴高采烈地回家，第一时间炫耀我得了一百分，母亲听后问“你就成天得一百呢，人家还有一百几的。”我上县里高中后，算第一次离家，每逢星期天，母亲会伫立村北墙梢头，驻足凝望，盼我回家。

当年生产队时，我们家有一亩多的自留地，父亲身体不好，家里母亲多有担待。我们年龄尚小，自留地的活就基本由母亲全干了，在不能耽误生产队劳动的前题下，更确切的说是为了不耽误挣工分，就只能加班，需付出常人几倍的气力。

母亲身体向来结实，干活利索，在一次收割和我们自留地相邻的队上那块地的麦子时，她拼力往前赶，并遥遥领先于他人，一垅收到头后，又在自家地加收一垅，待其他人赶上来，再跟着收队里的，如此循环反复，硬是将自留地麦子加着收完。

那时的队里养有牲口，每隔几天要鉔草作饲料，而麦秸又不好鉔，往往递草的都是母亲，因为递草是技术活，一般女的干不好。

如果遇队上拖拉机耕地，或每年忙天场里干活，又是母亲做饭，炸油饼，烙葱花饼等。除此，母亲的面也擀的很好，我们上学时，学校老师在学生家轮流吃饭，轮到我家，母亲给擀面，面擀薄劙细，汤清香煎汪，味酸辣可口。此后老师不论吃到谁家都夸母亲的面擀的好，之后村学校办起食堂后，又请母亲给做饭。

那时，母亲也曾教我擀面劙面，以至于这么多年，每每吃面和面时，我都会想起母亲当年教给我的，和好面要揉到盆光，手光，面光的三光方法。

母亲手很巧，那些年过端午兴送花馍，她做的馍花样繁多，有鐲儿馍，还有昆虫五毒中的蟾蜍，蜈蚣，蝎子等馍饼，名曰嚼五毒。

【4】

她的针线活也很出色，早年我们那方闺女出嫁，是要做女红的，诸如锈几幅枕头套，过去的老式枕头两头是方形的硬面，上面绣上富贵牡丹，喜鹊登梅，鸢鸯戏水等，绣出来边沿齐整，表面平滑。

嫁女时蒙着脸盆黄帖纸上的大红圆形剪纸花，包括新嫁女端午的香包，人家也找她帮忙，那时母亲的香包做的特好看，有活灵活现的小猴子，虎虎生威的小老虎，憨态可掬的小猪，还有小巧玲珑的蝴蝶，蜻蜓等，亲戚邻里家小娃过满月的猫儿鞋，虎头帽，也是由母亲一人包办。

母亲会裁缝，我们一家过去大大小小七口人的衣服都由她一手连裁带做，而那时我们没有缝纫机，多半是在人家借用。

在我小时候，我们五个自然村组成的大队，村西的机场院子很大，院里设村上几个机构，紧靠着大门，左边的那间房，是我们村缝纫组 ，那时，母亲是缝纫组成员，另还有西村，后堡的会琴和彩霞姨。之后五个自然村又合成三个大队，故 而缝纫组解散。但母亲的缝纫活计从没中断。

我们巷子西头，我一同学，前边五个哥两个姐，每逢换季她母亲会挟一厚沓叠在一起自织自染的粗黑布来我家，母亲当下就忙了，饭都顾不上吃，利用午饭时间，给裁出多套，上衣是时兴的列宁服样式，裤子是制服裤，且不耽误下午的出勤劳动。

过去队上活太忙，每年临近冬天，我们一家七人的棉衣裤在炕里，顺墙垒摞了既长又高一大摞，母亲又白天黑夜加班，像变戏法一样几天就赶完了。

当然织棉纺布的自搓棉花捻子到织成布疋，每个环节都能自主完成，包括经织大花格床单，小花格穿布。从没睡过早觉，每及深夜，当我一觉睡醒，看着母亲的纺车还吱咛吱咛，声音刺破夜空，感觉触及我心！

【5】

大姑娘出嫁的女红，老人的寿衣，我们村好多出自母亲之手，而每夜深人静，还要和父亲加工纸扎活，经营生意，通常就是干通宵。

母亲生性善良质朴， 善良到在她的眼里世人都是好人，她一生与世无争，宽忍大度，遇到不平的事，她又常告诫我们“亏是人吃的”。虽然那时我们日子清苦。但她乐善好施，还经常开导我们说:“舍得，舍得，你不舍咋得呢，”多有哲理的一句话，她教会我们达观处世，自强自立。

母亲没上过学，解放初上过几天速成班，故而只认识包括她名字在内的几个简单汉字，可她心胸宽广，懂的道理很多。无论对家人邻里，都是宽容忍让，父亲常年有病，心情不好时甚多，在家爱发脾气，母亲一般都选择让着。

在我上初中的一年冬天，大搞农田基建，那时我每放学回家吃饭，大部分时间大门上挂着铁锁，有回寻找到东安地，当时队上男女社员都在，父母共包一段，母亲拉架子车，父亲则往车子上装土。不知为啥父亲又发脾气，嘴里叨叨不停，而母亲不吭不哈，只顾拉车，就那样一直从母亲的空车过来，说到装满土母亲拉走，下趟空车来再叨咕，没完没了。事后我和母亲说起时，母亲还说父亲身体不好，又早离爹娘，不要记较。

【6】

晚年的母亲皈依佛门，其心特别虔诚，经常外出烧香拜佛。由于她处处与人为善，乐善好施。寺院和她烧香的一位文化人曾跟我说“你妈人很好，她下辈子就是丞相”。虽然这些没有可考依据，但说明母亲以她的人品，在别人心里为自己树了一块丰碑。

患病后母亲住在我家，一次和母亲看电视记录片，内容是一位高僧，患不治之症而圆寂的过程，联想到母亲，我心有困惑，遂感叹，一语双关报怨道“经常烧香拜佛，理应受佛祖护佑，咋还得病呢。”母亲听后当即反驳“人不得病咋离世呢。”其因果分明的辩证关系，让我哑然。

母亲平常体质很好，连感冒发烧都很少，可谁能想到，刚过古稀却身染重疴，给了我们儿女一个措手不及。

在母亲去世时，村上人多有不舍，几乎难过了一村人，光花圈就二十个。这在当时的农村是较为稀罕的。

父亲去世时，我虽很难过，但退一步想，我还有妈，可当母亲没了的时候，我感觉心被掏空了，没了依靠，感觉我们忽然成了孤儿。

那几年，我感觉生活失了色彩，常常在梦里找母亲，见到后就急切地问“妈你去哪儿了......”梦中我常常悲咽抽泣。其实心里也明白，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而人在自然面前十分渺小。静心思量，时光既不能倒流，如果也只能是假设，人死亦不可复生，唯独要做的是生前善待父母。

佛家讲究往生于西方极乐世界，那里“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这是母亲她们佛门弟子所心心想往之地，而以母亲一贯的善行，我相信，她的灵魂已升往西天，得到了永生！至此，我甚感心安！母亲是我们心中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