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经历的那些劳动 我应该感谢苦难
劳动的重担压着我奶奶一辈子,但她顽固地爱着劳动,甚至崇拜劳动。奶奶论人出息准绳只有一条:勤快,肯劳动。用她老人家的原话,叫腿脚轻。我嘴巴还轻快,而腿脚则如门前的石墩一样重。以奶奶的成才标准来衡量,是个不折不扣的败才。
奶奶催下地的号令已经发了第三通了,我能做到充耳不闻,全身心埋在我的小人书里。奶奶掼下扁担,噌噌噌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抢过书,扬手扔到牛棚顶上。
我就是在这种高压政策下去干活儿的,对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你说我能有什么好感呢?以至后来我读了不少赞美劳动的篇章,劳动观是改变了些,而我小时候体验到的那种真实的感受是无法改变的。我骨子里体验到的体力劳动,是一种苦难。
那时候,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对劳动却有着一种痴狂的热爱,甚至达到要把它当神顶礼膜拜的地步。
不劳动,你连米糠都没得吃。这是奶奶至朴素的劳动观,也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惜她的一番逆耳忠言在我身上总不见有什么效应。她就用她的方式强制我去接受并爱劳动:今天不割下这一块稻田,不许吃晚饭。奶奶的口气,是不容分辩的。
太阳毒毒地晒在头顶上,人都差不多要冒青烟了。一丝风也没有,事实上,风也是热烘烘的,整个大地上的一切好像都是火源,一点就着。白森森的暑气扑过来,要把人置于死地而后快。
“奶奶,我要去泡小溪一会。”
“干活。”
“奶奶,渴!”
“干活!”
“奶奶,我累得不行了!”
……
我那时体质也是一副懒人的体质,一碰稻子就长疙瘩。那种痛痒热辣的折磨,助长了我对劳动的本能的抗拒,这使得我这懒虫变得有点可恶。奶奶用叫人不可违抗的眼神和沉默来回击我。
我们把割下的稻子脱粒了。天空忽然阴沉沉地暗了下来,一大朵一大朵的铅云占据了天空,重得仿佛随时砸到我们头上来,狂风骤起。我也不敢说话了,收割稻谷的人都知道这时候要战天斗地了。
我们把谷子往三轮车上扛,刚盖上稻草,雨就来了,开始是一颗颗砸下,接着劈头盖脸地泼下来,我的眼睛睁不开了,连呼吸都困难,天昏了,地暗了。
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雨小了,四周变成了水的世界,脚下的路水泽一片。
车轮在烂泥路上艰难地滚动,我们一推一拉,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谁也不说话。回头的那一刻,我看见奶奶抹着眼,她哭了。哭着骂她能想起的种种不如意。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奶奶为什么这样一点都没原则地热爱着劳动。她是要用劳动来改变种种不如意。劳动,也只有劳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希望。
此后,我默默学会了各种劳动。经历过乡下劳动的艰辛,以至我后来无论读书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都觉得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要感谢儿时那些苦难的劳动。
文: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