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被封印了
来源:攸克地产
编者按:这是攸克君的同事被困疫区的真实记录。先是封城,900多万武汉人,既而是封省,6000万湖北人,都困守在各自的小区里。他们的生活和心态,工作的惦念,亲情的呵护,这篇文章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了。我们不喊空洞的口号,但我们相信,武汉人民,湖北人民,中国人民,绝不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疫情击倒。
对武汉和湖北的疫情严重程度,媒体往往会用一个非常形象的标签来形容:封城!甚至封省!
但是,我不太用这两个词。每次有湖北省外的朋友问我:你那儿的情况咋样?我都会半开玩笑地说:和武汉一样,被封印了。
城,对我来说太奢侈。我们一家的活动范围不出方寸之地:大多数时间憋在家里,偶尔下楼在小区活动下筋骨。这些天我去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小区门口的超市。
虽然呆烦了也嘀咕两句,但我心里很清楚,比起那些新冠肺炎病人,能够健康地在这方寸之地活动,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或许,我喜欢说封印的另一个原因,是天真的希望能像动漫中的封印术一样,让我的家乡停止在被封印的那一刻。疫情就不会再恶化,待到封印解除,一切又重回美好的样子……
没有车水马龙,暂别市井喧嚣,咸宁按下了暂停键
1
我的家乡咸宁,是湖北最南边的一个小城,离武汉仅80公里。武汉站、汉口站、武昌站等3个火车站,都有车到咸宁。其中,用时最短的高铁一站直达,仅需24分钟。
因为老婆怀孕,她12月提前从北京回咸宁。为了早点去陪她,我1月15日乘高铁回到咸宁,提前开始了春节假期。当时,我完全不知道武汉出现了新冠肺炎。
如果你在离武汉较远的城市,关注的是身边有哪些人来自武汉、近期去过武汉,以及与上述两类人有过密切接触。但对咸宁人来说,至少我认识的所有咸宁人,差不多每家都有亲戚好友或者亲戚的亲戚,在武汉工作、居住,或者频繁来往于武汉与咸宁。
在来势汹汹的疫情面前,这是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比如我,如果按照14天潜伏期估算,在写这篇稿时,还不能完全排除染上新冠肺炎的可能性。
1月15日,我和妈妈乘坐G401高铁从北京到咸宁,经过武汉。后来,网上有了确诊患者同行程查询工具,我专门去查了,没有患者同行。
从1月15日回到咸宁,到1月20日钟南山说新冠肺炎人传人。我对疫情的了解逐渐加深,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还是把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我们家人一起参加了几次大家庭聚会,我和妈妈坐着和北京一样拥挤的公交车去菜场买菜,我和老婆到处吃家乡的美食,我们3人还分头行动去参加朋友的聚会。
更别提在此之前,因为要在武汉买套二手房,我2019年12月中下旬多次去武汉看房、办手续。今年1月7日,我老婆和岳母还去了趟湖北省妇幼保健院,预约四维彩超。
1月20日之后,直至1月24日咸宁暂停运营城际铁路和市区所有公交线路、班线客运、旅游客运,我们家已经推掉了绝大多数聚会。但从交通工具、接触人员与接触程度来看,很难100%排除我和接触者在潜伏期相互感染的可能。
被“封印”之后,我们每天呆在家里,偶尔出门也做好了防护措施,反而没有新的担心。但之前的担心始终悬在心头。我和老婆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一摸对方的额头有没有发热。然后起床和妈妈打个招呼,互相确定对方的身体状况正常,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我们家是平安的。
每天确认自己和家人健康的那一刻,我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岁月静好。
到了后来,我最操心的事变成了如何既做好防疫,又照顾好怀孕的老婆。因为担心影响老婆和孩子的健康,我不敢在家里用84消毒液消毒,也不敢长期用酒精消毒,只有一个办法,尽量少出门。但是孕妇又需要适量运动,所以我们就尽量在中午吃完饭在小区散散步。这个时间大家要么在吃饭要么在午睡,小区里人最少。
每天贴在老婆肚子上,听到孩子胎动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不畏惧任何困难和病毒。
孩子的名字已经起好了,无论男女都叫李悠然。原本的意思是想让孩子别有太大压力,悠闲自在一些,也契合陶渊明的名句。现在,这个名字又多了一层意思,希望孩子能“悠然见南山”——向钟南山学习,实实在在做一个能强壮自己、又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咸宁人在家里支起“早点摊”,自制豆皮、油条
2
或许因为家乡的亲戚朋友较多,大家看到的很多媒体报道内容,都在我身边真实地发生着。
我有一个表妹在武汉协和医院当护士。她的儿子才两岁多,在山东由公公婆婆照顾。这个特殊的春节,她与同为协和医生的表妹夫,一直坚守在岗位上。这段时间,她不怎么在微信群里说话。我们也没多问她医院的情况,只是胡侃打趣,化解她的压力。但有一次,我打电话问她待产包要准备些什么,她一下子就关不住闸,滔滔不绝了起来。我听出来,她想儿子了!
另一个表弟,不仅四处募集防疫物资,而且因为咸宁封城,大年初一、初二与同学驱车几十公里去接回物资,将6000个口罩、1100套防护服送到咸宁相关医院和机构。让几个兄弟姐妹印象最深的是,我们正在微信群里聊天或在网上玩狼人杀。他会突然来一句:好像有希望了,我要先去哭一会。然后人就消失了。我们知道,他是去跟物资方沟通咸宁对防疫物资的需求,“哭一会”是开玩笑的说法,却也真实地反映了很多志愿者的心情。
我也加入了几个防疫志愿者群,只是做了一点很基础的事,但群里的所见所闻,确实让我百感交集,心情在愤怒与感动的两个极限值不断跳转。
志愿者在路口交接防疫物资,车里堆得满满的
还有在其他省过年,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年前去其他省旅游,经历各种波折,不得不中途返回的;老公和妻子女儿在不同的被封区域,无法相见的……
或许以上这些事非常有舆论传播价值,但是,另外一些听着像脱口秀的事,才是我和很多被封印者的日常生活。
有一次,我和老婆戴着口罩在小区散步,远处走来一个人。老婆说:我们快让开,要和其他人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我说:先别慌。果然,那个人迅速绕开走了。
岳父岳母也是咸宁人,住的地方离我们不远。有一次他们开车补充生活物资,也给我们带了一些。小区为了防疫不准进外来车,我就戴着口罩出小区找车;丈母娘担心车不好找,戴着口罩下车来找我。两个人都戴着口罩,一个找车一个找人,完美地擦肩而过。
疫情打断了很多人的春节计划。比如我妈妈,春节前买了几瓶不错的红酒准备送节礼,结果没机会送出去。于是这些酒被我盯上了。我跟妈妈说:“估计封城至少要到正月十五,说不定要过正月。酒留着也浪费了,不如喝了吧。“现在,酒已经被我喝得差不多了。代价就是不时要听妈妈唠叨:要是疫情结束得早,又得花钱买节礼了。
整天在家里不停地吃,食物当然消耗得快。蔬菜还比较好买,炸的腌的年货和各种肉类,就不太好补充。于是,亲戚好友之间开始互相打听别人家里还有啥,然后约个空旷的地方交换食物,各自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进行“聚餐”。
病毒无情人有情。这个春节,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我奶奶已经91岁,这段时间住在七叔家,每天拉着我堂弟的手讲述家史。基本上奶奶每讲一句,七婶就能在旁边流利地接下一句。听了N多遍家史的堂弟,却面不改色地把捧哏的话用得倍溜:“哦、嗯、是的、为什么呢“。不愧是家族第一捧哏,等疫情过了就送你去德云社。
腊月二十八,表弟在家打麻将,库存的口罩三缺一
3
写着以上的文字,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生活,各种情绪在心头交织。如果把自己的内心剖析到最深处,我必须坦率地说:我怕!
我怕,不仅因为严重的疫情。有好友安慰我,新冠肺炎的重症率和病死率不高。但对我来说,一定不能染上,否则最好的结果也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2019年初,我向老板提出申请:从既有业务退出,向公司正在筹划的新业务转型。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中年职业危机,我的判断是只有主动转型,才能危中觅机。
经过一年的各种磨合与努力,新业务预计在今年取得突破性进展。再加上老婆怀孕,我是充满了对2020的期待回到家乡。万万没想到,疫情如此凶猛。我怕肆虐的病毒,将未来的美好期待瞬间摧毁成家庭的巨大危机。
人到中年,容不得半点闪失。再多的踌躇满志,也抗不住一场大疫。所以,我只有小心再小心地对自己和家人做好防疫措施。其他的,就只有相信国家,交给命运。
怕,不代表会退缩。因为怕,所以更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更努力追求未来所期盼的。我能够坦然地说怕,是因为我和所有湖北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被封印的家乡,没有退路,必须将战疫进行到底。到那时,如同武汉最新城市宣传片所说的,我们会一起笑着飙一句:我信了你的邪!
希望不久的将来,这里车水马龙,行人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