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狐狸的作家”写的是人际交流 还是现实的冰冷?
在新美南吉的所有作品中,最令人传颂的是关于“狐狸”的童话,“狐狸”也是他描写的最多,刻画的最好的小动物,所以大人在给孩子介绍他时,最常说的是“这就是那个写狐狸的作家”。他以“狐狸”为主角的篇章尤为著名,比如《小狐狸》、《狐狸阿权》、《小狐狸买手套》。《变变变》说的是狸妈妈教狸宝宝变身,小狸对变幻术好奇,但又怕妈妈变没了,也怕妈妈变成的陌生的样子,南吉把握儿童心理相当贴切。
半田市立岩滑小学校
南吉文学散步
《变成了木屐》可看作《变变变》的姊妹篇,这则不足八百字的童话,一波三折,简单的情节充满悬念,狸猫妈妈教小狸变幻术,可是小狸怎么变都变不好,唯有变木屐它十分拿手。正好一个武士路过,而且他脚上穿的木屐坏了,于是武士就把小狸变的木屐穿上。小狸被踩得好疼,母狸担心,尾随在后面。最后武士到了镇上,买了一双新木屐,小狸终于被解放了出来,武士还送给小狸一块铜钱作为谢礼。
《小狐狸》这篇儿童小说是南吉去世前的1月8日完成的,此篇人物内心复杂,夜晚从乡村到镇里赶庙会到回程,故事充满孤独的寂寞感。文六是个备受大家疼爱的孩子,然而大家因为木屐店老板娘说了“在太阳下山后穿上新木屐会被狐狸附身”的话而抛弃了他,他由此而感到了一种绝望和陌生的情绪。文六在路上感觉被孩子们排斥,感受到一个异类所萌生的不安,原本对自己好的同伴,为何突然变得陌生?因为“狐狸附身”的传言,孩子们深感恐惧,自己的干咳都令他们害怕,过了岔路,连最热心的同伴也不愿意送他回家。文六设想真的被狐狸附身了,该怎么办?父母怎么对待自己呢?
他忐忑地回到家,将刚才的事情讲给母亲听,不料母亲说那就一家人变成狐狸好了。母亲的态度大大驱除了他的恐惧心理,然而说到狗追来时,母亲为了掩护它,愿意舍命献身。文六大哭着说“不要!”这说明母亲虽然很爱她文六,却并没有真正理解文六,也不知道文六所需要的是什么。文六真正需要的是一种安全感,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舍弃自己的人。大人们纵然爱着孩子,却无法理解孩子的内心。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多无法交流、无法理解的事情呢?要如何才能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呢?
南吉自幼失去母爱,与父亲和继母关系疏离,长大后也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和学生(孩子们)心灵相通,但在成人社会格格不入。他在年谱中不止一次提到,自己对成人往往非常严厉,甚至表现出攻击性的倾向。或许正因如此,他的作品中才会出现如此多体现人际关系、关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的作品。
《赤い鳥傑作集》 坪田譲治 編
新美南吉童话大全
《小狐狸阿权》的主题正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寻求同伴的过程,然而这个寻求和交流只是单方面的,所以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个悲剧。故事一开始就民间意味颇浓,“这是我小时候,从村里的茂平大爷那听来的故事”。虽然定本开头是被铃木三重吉修改过的,但原稿也不会有多大差距,不过略繁琐了些。
《小狐狸阿权》 黑井健 绘
小狐狸阿权不像上面的故事会变身,但它爱搞恶作剧。瞧它干的那些事——挖白薯、烧油菜籽壳、揪干辣椒;这除了孩子般的天性外,主要因为内心的落寞,希望引起他人的关注,它所做的并非出自恶意,也不是为了私利。阿权看到兵十在河里捉鳗鱼和沙丁鱼,等兵十走开,它就将鱼篓里的鱼都扔回了河里。十来天后,当阿权发现兵十的母亲去世了,揣测兵十的母亲是因为没有吃到鱼,才死的,于是心中无比自责。不管多么淘气的孩子,内心都是善良而单纯的,阿权也是如此。所以他会有一种强烈地补偿愿望。当它看到兵十在红陶井台边淘洗麦子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体感,小狐狸也是个孤儿,这世上茕茕孑立。
阿权决定弥补兵十,它趁鱼贩疏忽,偷了五六条沙丁鱼扔到兵十家,好心却办了坏事,兵十被当做小偷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阿权感到后悔,于是每天偷偷地给兵十送栗子和松口蘑。这时它将兵十看成了同伴,给兵十送东西已经不再只是赎罪了,而是一种和同伴交流的途径,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和寄托。当别人告诉兵十,东西是神仙送的,只要多拜拜神仙就好了时,阿权虽然生气地想:“明明是我送去的,不来谢我,却去谢什么神仙。我可真划不来啊。”但第二天仍旧去送东西。
有一天,当兵十发现阿权偷偷地进了他家的后门,以为阿权又来捣乱,端起火绳枪,扣开板机,一缕青烟升起,兵十在倒地的阿权怀里看到的一堆栗子,阿权最终死在了兵十的枪下,面对兵十追问栗子是不是他送的问题时,阿权并没有什么生气、怨恨和后悔的表情,只是无力地点点头。
南吉的作品
跟《小狐狸阿权》比起来,南吉的名作《小狐狸买手套》显然更积极,更进了一步,它鼓励着孩子们用自己的真心去消除交流的障碍。在这篇童话中有四组人物:小狐狸和狐狸妈妈,小狐狸和手套店老板,狐狸妈妈和村民,还有某户人家的妈妈和孩子。居住森林的狐狸妈妈想到镇上给孩子买一双毛线手套,狐狸妈妈带小狐狸来到郊区,不敢往前走。对于人而言,从野外到城镇,是从野蛮走向文明;然而对于狐狸妈妈而言,从野外到城镇,则是从温馨的家园走向野蛮。
人和狐狸之间是存在一种刻板印象的隔阂的,狐狸妈妈认为:人类是很可怕的动物,人类如果知道对方是狐狸的话,就不会把手套卖给孩子。不仅如此,人们还会把狐狸抓起,关进笼子。狐狸妈妈选择黑夜到城镇边,是因为她意识到黑夜可以遮蔽她和小狐狸的身份。小狐狸既然要买手套,为了避免暴露,就要将小狐狸的一只手变成人手。对于人类的一方,也就是帽子店老板,他见伸出的是一只狐狸的手,想到的是它不会是想要用树叶来买吧?当他拿到两枚铜币对撞了一下,发出叮咚好听的声响,还是把小孩子戴的手套,递给了小狐狸。帽子店老板并不在乎小狐狸是否礼貌,他在乎的是进账盈利。
人抓狐狸不是因为狐狸坏,而是成见作怪。帽子店老板因为偏见,以为纯真的小狐狸不会给钱,给了钱了,他不在乎是谁。可这在小狐狸看来,拥有一双毛线手套,似乎得到人的待遇,毕竟它迈开了与人交往的第一步,尽管它还不知晓这世界人性的凉薄。童话末尾小狐狸听到小孩和妈妈的对话,人类的妈妈和小孩谈到了小狐狸,语气如此温和慈爱,小狐狸不知道人的温情仅仅是对自己同类而已,就算同类也不尽然,狐狸对于人类是一个想象而不可靠近的异类,人和狐狸平等对话,最多停留在幻想中。就算人和陌生人,或者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进行交流,互相理解,也是相当困难的。
这个故事的主题正是讲述如何跟陌生人,或者说如何跟与自己不同的人交流的问题。狐狸妈妈和村民之间交流的失败,象征着狐狸和人类之间存在着不可弥合的偏见,小狐狸和帽子店老板之间交流表面是成功的,实则还是没有相互理解的。真心和诚意,固然会令交流顺畅,关系和谐。人类和狐狸之间有相互交流的可能,像人类小孩子问“妈妈,这么冷的夜晚,森林里的小狐狸是不是会冻得呜呜哭呢?”,孩童这种善良纯真是极为珍贵的,这是人与动物交流的重要前提。狐狸妈妈听到小狐狸说“人一点都不可怕”,依然以恶意怀疑人,“人真的有那么好吗?”这是她以自己的视角保持狐狸与人的巨大差异的诘问,她不太相信小狐狸描述的情况,在她眼里狐狸和人有着不可相容的世界,这才是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现实。
新美南吉关于“狐狸”的童话,还有个特点,就是他无论塑造狐狸和人类的母亲都是理想慈爱的形象,《变变变》让读者浮出温馨愉悦的亲子画面;《小狐狸》中文六的妈妈,热衷倾听孩子的讲话,她对孩子有着无私的母爱;《小狐狸阿权》中主人公的行为,看出它对母爱的向往,遇到危险时渴望有母亲的保护,所以它会理解兵十丧母后的难过,进而帮助他;《小狐狸买手套》中的狐狸和人的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人类母亲温柔地哄孩子睡觉,狐狸妈妈担心小狐狸的安危,见它回来高兴极了,真想将孩子抱在怀里大哭一场。
「手袋を買いに」碑
这些描写无不蕴含着南吉对自己母亲的眷恋和思念,他写了很多以“丧失”和“离散”为主题的故事,都是与自己幼年丧母、亲人早逝有关,由于母爱的缺失,所以他才将自己对母亲的怀念和对母爱的渴望之情抒发到作品中,对于每一位读者而言,阅读他的作品,自然会感受到母爱对孩子如此重要,孩子又是多么依恋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