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家乡的池塘叫做“埭”
我的老家在永嘉的一个小山村。家门口就是村庄的中心路——水涧路。
水涧路路面由不规则的大小块石铺填而成。路的南侧是一条宽约一米、深一米多的水涧。涧里长年流着活水,源于村庄东部的脑领头山。这水傍着水涧路从东向西逶迤而来。路两旁的村民便靠着这条活水洗菜、浣衣、刷竹篰、荡尿盆,有时也打涧里的水煮饭。
这水涧流经我家门口再几十米,便流入了一个长约五六十米,宽约十米的池塘里。
池塘四围的堤坝全用石头筑成,东向尖,是水涧的入口,东北向是石头路,西北向是人家的菜园,西头有个闸门,闸门两头各有一条凹槽,用一块块条木做闸门板,根据蓄水的需要可抽放条木,南侧便是水涧路。池塘长年蓄水,我们叫它“dài”。
为了找这字,我特地向一位博学多闻的老同学求教。他推测可能是“埭”字,也很奇怪为何叫池塘“埭”。查古汉语字典,“埭”是指堵水的土堤。家乡的先辈大概是叫这围水的堤坝为埭,叫着叫着连同这水池也一并叫了,也就一代接一代叫到了现在。
埭是村庄人气最旺的地方,也带给了我无穷的乐趣。
夏天一到,我们便要玩水、游泳。而我们的父母总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要到村外田野间的河流里去游,想游泳就到埭里游。因为这埭的水最深处大概也就一米多而又在村庄内,埭边路上常人来人往,假如孩子游泳发生意外,也能及时被发现。
埭的东西南北各有一处宽约三四米的石头踏步级,给人们洗衣、打水用,游泳本领差点的孩子从南面的踏步级游向北面的踏步级,距离约十来米;游泳技术精湛的孩子们便从东面踏步级游向西面,也可再往回游,长度在五十米以上;还不会游泳的孩子则在踏步级边由哥哥或父亲看护着甩手踢脚地学游泳;而一些胆子大的孩子则直接从水涧路上猛地扎入水内,然后在水底潜泳到很远的水面浮上来。大家游泳的姿势五花八门:沉头游,狗爬式、仰滩儿……
埭里还能摸鱼。埭里盛产鲫鱼,小手掌一样大,它们在夏天常常藏身在埭坎的石头缝隙里。只要被我们发现了藏身之所,我们或用手摸或用小木条戳,总有办法弄得它出来,中饭或晚饭就多了一样鲜美的鱼汤。
游泳结束后,傍晚的埭又是另一番景象。由于天气炎热,水蛇纷纷将头竖立在水面上透气。大大小小的,简直是“万蛇朝天”。村里的人对此已习以为常,孩童看到也不会怕的,还常常调皮地用竹竿绑上络麻结成的活动结捕蛇玩。
秋风飒飒,天冷了不能游泳时,埭里河蟹出来了。半夜里,人声渐息。村里的人们一只手打着手电筒,另一只拿着铁叉,在埭坎边梭巡。常常可见,一只只大河蟹趴在埭坎边的石头上或缝隙边,正在“扑啦、扑啦”地吐着泡沫。这时,如用手够的着,就将身子伏在地上,用手快速地去抓;如果用手够不着,就得小心翼翼地将铁叉靠近河蟹,再猛然戳向它,熟练掌握这两个技巧的人很少会失手。
有时,在水涧路上,还能看见渔人用扳罾捕鱼。这时,我和小伙伴就会一哄而上,只见渔人熟练地将扳罾上的网用力地撒向埭里,待网沉底后,再撒一把大米下去。
大概过了半支烟的功夫,他便用扳罾慢慢地收起网,收到水面一半时,可看到网里的鱼慌忙地东奔西突,水波连连。待网全部收起,那网潭儿里便非常热闹:鱼啊,虾啊,鳗啊,蛇啊胡跳乱扭,挨挨挤挤。渔人便将网里的东西倒在路上,将鱼、虾、蟹拣到篓里,蛇、水虱之类踢回埭里。这太好玩了,我们一看就是半天。
二十多年前,村里从山上带来了自来水,埭的作用弱化了。人、板车什么的也多了起来,二米来宽的水涧路也日渐逼仄。这时,村民想到要将这埭填了,将水涧埋设了缸筒用于流水,将石头的水涧路加宽浇筑水泥,而埭的北面也卖给村民起了房,埭就这样消失了。没了埭的村庄就像人失去了眼睛,少了灵性。
每次,当我回到老家经过吴宅祠堂边时,看着那埭填成的水泥路,心里总会若有所失,我也时时想起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之二》:
离别家乡岁月多,
近来人事半销磨。
唯有门前镜湖水,
春风不改旧时波。
我那门前的“镜湖水”呢?只能在我的梦中岀现了。
策划:刘曜
美编:陈姣姣丨编辑:陈迪
监制:吴栋梁 姜巽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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