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人那狗
婚后第三天随夫君回老家上喜坟,那只总在门口迎接我们的健壮黑狗不见了。得了空我便向婆婆询问它的行踪,竟扯出一大串话题。
约摸半个月前不知从哪里蹿来一只疯狗咬伤了邻村的几个人,其中一个75岁的老汉惦记给玄儿攒钱娶媳妇断然不去打狂犬疫苗。
对人笑语道:我老汉都这把年纪了浪费那份子钱作甚?我就不信还真能索了我命去。仍如前一般照旧吃饭喝酒下地干活像是无大碍的样子,见此状儿女们也不强迫他去打那老贵的疫苗。
这份平静也就持续了十天光景,老汉突然就病倒了,家人急忙打救护电话送往医院。老汉从病发作到合了眼不足四天功夫,真是快得让大伙来不及做好思想准备。
在家人为老汉备后事的同时,镇领导及时下达了方圆十里让狗绝迹的打狗令,与打狗令同时遍布乡村角落的是城里狗肉馆的大小老板们。
据说城里的食客们非常欣喜地过了把好瘾。不消说,婆婆家的黑狗定已和着半斤烧酒入了有钱人的肠胃。
说话间,上坟用的祭品已备齐。此番是去给夫君的外公等上坟,而婆婆的娘家恰在那个邻村,那邻村里新作古的老人偏巧今日出殡。
我于是心里觉得揪的慌,想逃避这样一个凄惨的氛围,可又不得不去,就挺沉重地上车了,一路上便无心观山景。
来到舅表哥家,我顾不得初来乍到的生份与礼节急匆匆地往屋里走,幸而随行的婆婆体谅我鞋跟细长说心到则已不必大老远跟着上林地了,我方得以让心情放平和些。
不多时,隔壁的姨表姐闻声赶来帮忙做饭,带着几分惊喜地告诉我待会儿有热闹瞧。
她果是十分惦记外面的热闹,一边与我话着家常兼顾着刮鱼择菜,一边支愣着耳朵留心门外的动静。
隐有唢呐声飘来便要拉了我出去,被我谢绝后便顾自扔下手中活计小跑着去了。
约摸一个时辰光景表姐回来了,领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
伊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每一张或黑红或枯黄的脸上都泛着兴奋的光泽,并争相亮出全副牙齿竟先发表观感:
一个说两个儿媳光打雷不下雨;另一个道,莫说儿媳,就是儿子也未怎么落泪,连那玄儿也没见肿眼……
话题最后便集中在老汉身上,都啧啧地叹其傻,笑老汉是多么地荒唐糊涂,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说完了仍意犹未尽似的,那表情似乎是正观看着电影在期待续集。
看着我面前一张张花儿样的笑脸,不觉愕然:她们讨论的不是与她们朝夕碰脸儿的老乡亲的不幸遭遇吗?
连我这外乡人都不忍面对的悲剧故事,在她们心里何以幻化成一桩喜剧,竟自赚来那样多明朗的笑?
鲁迅先生《阿Q正传》中阿Q被正法时的场面从我脑中闪现。
忽觉有凉风掠过,我不禁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