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那片果园我见过
杏园记事
那片果园我见过。阳春三月油菜花黄时节，几个人从香山寺下来，一出连店村，就看见了大片果树。车速很快，果林一掠而过，只记得树不高，一棵棵扑棱在春风里，地里全是草。心想，这肯定是哪个不上心的人栽种的，也不好好管理，怕是委屈了它们。
上周末，我在网上看到视频带货：河南省平顶山市国辉郑果示范园的甜杏熟了，受疫情影响，河北、山东、郑州的大客户都没来，果落满地，愿各界朋友前来采摘。
我和一群朋友应邀前往，到地方才知道，就是我看过一眼的那片果林。
这是中国农科院郑州果树研究所的试验基地，不打农药，不用除草剂，所以地里的草才长得欢实，犁铧拱过，仍然一垄一垄地茂长。30亩地一盏杀虫灯，长翅膀会飞的害虫通杀，连蚊子都灭了。由于自然生态好，风都是清甜的，听说聪明的穿山甲、白刺猬都来光顾。
麦味的风吹起果香，金太阳、凯特熟得太快，见风落。掉了一地，看着让人心痛。园主人乐呵呵地说：“尽管吃，尽管摘。
”我记得有俗语：“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抬僵人。”这杏能放开吃吗？主人说：“这是高科技培育的优良品中，不酸，没有丁点儿苦味，吃吧，没事。”
我捡起地上完好无缺的杏，一捏两瓣儿，甜得流蜜。打量枝头的果子，依然稠得蒜辫子一样，熟透的，一碰就掉，吃不上三五个，指头就粘在一块了。
我离开大家，一个人往院子深处走，风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穿行，阳光把翕动的枝叶洗得透亮，草木独特的气息将人浸透。
这些杏树结果不太一样，一样的是大的小的圆的椭圆的都香甜。细细品来，那味道如同样貌不同的女子：有的水灵精怪，有的细媚如妖，有的端庄可人，有的似有心机，正叹它平淡无奇，眨眨眼就把无可言说的至味送到了人的舌根……它们的共性是入口即化。我不得不承认，这高科技的甜宠，是我从小到大从未吃过的。
地上不只有草，还有野苋菜。这是专门留给游人掐的。秋天结子，园主人拿棍子打，种子打落地上，来年再发芽。他说：现在是夏天，每年12月到来年2月，荠荠菜又多又大，还有面条菜，毛妮菜，游人走进园子就抬不动脚步了。林子里套种的豌豆，谁喜欢自己摘，一元一斤。正打算再种些中药材，蒲公英，板蓝根，决明子，藿香正气草，天门冬，菊花，射干，让它们野生野长，谁愿挖谁挖。地边的大路两傍栽桑树，让孩子们采了养蚕。林间小路扎棚子，种丝瓜、瓠瓜、眉豆、蛇豆，又遮阴，又结果。到时候，园子里提供炉灶，让大人带着孩子来体验回归自然的野饮，瓜和豆角免费……
这个不让透露姓名的园主人，深知在楼丛里生活的城里人喜欢这个。特别是孩子们，一到这里跟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跑着跳着撒欢儿。市里好几家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们，老师带着经常来。有树，有花，有鸟儿，有风，有阳光，孩子们来这里能学到很多动植物知识，最重要的是不知不觉接受了大自然无声的滋养。
是啊，成年人来这里也变成了小孩儿，春日，他们在盛开的桃、杏花下薅野菜，不就是想要抓住自己扎在乡野里的根儿吗！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东西两边有山横列，人称龙门口。众山环绕，土地肥沃，曾经是肥美的庄稼地。我问460多亩地流转给果园，农民怎么办？管理人说：每年每亩地按700斤麦的价格付给农户，有技术的人来园子里打工，一天130元。摘果的时候按劳付酬，妇女们都能摘，一筐一筐，过完秤就给工钱。再说了，离城这么近，村里的年轻人进城打工收入比种地高太多了。
“整个算下来，刨掉成本，每亩地每年能收入多少？”
“这里除了杏，还有李子、油桃、血桃、蟠桃、大白桃，猕猴桃、石榴、黑柿子、核桃一二十种果树，还育有20多亩果树苗，正常情况下，平均每亩每年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呢。”
这个管理者一看就不是一般的聪明能干。他好学，像宽幅收割机一样，各种师、各种证，总共拿了6个。中等个子，晒得黑黑的面容，眼睛特别亮，走路带风，一身朴素的乡土气，却掩不去大柳树一样随风轻扬的豪放。他悄悄告诉我，这个杂果园已经成熟了，下一步他打算把果园租出去，专心发展优质猕猴桃，八千到一万亩……
说笑声传来，一大帮人带着孩子来享受亲手摘果的乐趣了，他们也是在朋友圈里看到摄影家协会上传的图片和视频，被桃红杏黄的画面吸引，就来了。
几个孩子在树底下跑，一会儿弯腰在地上捡，一会儿仰头去枝上摘，童颜美丽胜花，树影落在小小的身影上，活脱一群跑动的小树娃子。有个相貌清丽的女子，穿着水蓝色的连衣裙，挽着树枝，小心地摘，轻轻地放，果枝子在她手里，人芽子一样娇贵。蓝天在上，长风入怀，这是一幅多么清灵的水墨画。不远处有个年轻的爸爸，把两三岁的儿子扛在肩上，那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就够得着红红黄黄的香杏了。摘下一个，孩子就笑出声来，像洒落一捧清莹的水珠子……
众人采摘的画面，让我想起几天前参观贾湖遗址，想见八九千年前人类祖先的采摘和种植，原来这亲手采摘的愉悦，烙印在人类的基因里，是与生俱来的。
回程的路上我就想，能把一个几百亩大的果树研究基地经营成大人孩子都喜爱的自然乐园，让人和动物和植物和风和云和万顷一碧的天光相亲和，这就不再是一项单纯为了挣钱的工程了。那个管理者有思路，有创意，且能将这创意灌注在生命的轨迹里，成就了事业也成就了自己，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自成风景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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