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身怀魏晋风骨 师者之异类 他讲《月赋》听者醉不知所往
在大师辈出的民国年代,那些大师级学者,在课堂上流传下来的讲课趣闻不少,但是讲着讲着,宛若进入忘我之境,使学生听得沉醉其中的,恐怕只有刘文典了。
刘文典,字叔雅,1889年出生于安徽合肥,曾任清华大学国文系主任,在校勘学和研究《庄子》方面是顶级文史大师。他的代表作是《淮南鸿烈集解》和《庄子补正》。这两本书至今仍然是研究《淮南子》和《庄子》的必备的参考书。
刘文典不仅学术成就了得,他对我国教育的贡献也不小,课堂教学风格更是独此一家。
他可以说是同时期最具魏晋风骨的国学大师了,其人铁骨铮铮,形象邋遢,放荡形骸,上课不按规矩,不成章法,随心所欲,名士派头十足,颇有真名士自风流的气象。
今人经常引用的那句“大学不是衙门。”这句话就是刘文典任安徽大学代校长时说的。这句话的由来很有意思,是刘教授怼老蒋的官僚做派经典语录。
有人评价刘文典骨头比鲁迅还硬,这话不无道理。当年刘文典出任新组建的安徽大学文学院筹备主任,代行校长职权。
1928年,老蒋刚好到安庆巡视,为了表示对教育的重视,蒋氏先派人传话给刘文典,说是要来学校给学生“训话”。言下之意,就是先给你刘文典打声招呼,让你心里有数,好安排欢迎仪式及演讲“训话”事宜。
刘文典觉得,这种官僚做派不应该带到学校中来,所以他就以“大学不是衙门”回绝了“训话”要求。老蒋如期来校视察,那天刘文典却故意溜去打牌,一点面子也不给这位当权者,这让老蒋很是恼火,但也无可奈何!刘文典就是这么狂!
刘文典为人狂狷,教学也很随性,但是教学理念却有独到之处,他把要教授给学生的知识比喻为鲜桃,开讲前经常先说一句:“宁吃鲜桃一口,也不吃烂杏一筐。”
刘文典广学博识,对诗文常常有非凡之见解,所以平日里同为名教授的吴宓,时常拿自己的诗作给他润饰,还经常去旁听他的课。
每当有吴宓前来听课,课堂上经常出现逗趣的一幕,因为刘文典每每讲到自认为是独到之处,他便会忽然睁大眼睛,直视坐在后排的吴宓,接着问一句:“雨僧兄以为如何啊?”
这时候吴宓必定会很给面子地站起来,用佩服致极的语态,一本正经地回答:“高见甚是,高见甚是!”学生们看这两位大教授,一问一答之间犹如在讲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被逗的在下面乐不可支。
刘文典授课要看状态 ,不同状态下他讲课效果大相庭径。
他上课前通常会先让校役带一壶茶,还有捎带上他那根长两尺余的竹制旱烟杆,这样他上课的时候喝几口茶或是吸几口烟状态就容易上来。
刘教授上课状态平平的时候是这样的:他坐在椅上,讲课的时候眼睛极少睁大,但也不是眯着,样子像极了陷入沉思中的人在自言自语,波澜不惊。
渐入佳境时的状态又是另一番景象:整个人神采飞扬,一边吸烟一边讲文章中的精妙之处。
若是他进入这种状态,哪怕是下课铃响了也不理会,非要讲完才罢休,下一堂课的老师在门外侯上个二三十分钟也是常有的事。
若是他在上下午课时进入这种状态,他能连续讲三四个小时,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才勉强收工。在这过程中,他讲累了就呷几口茶或者吸几口烟,闭目养神一小会,又接着讲。
不过这还不是他的巅峰状态,他的巅峰状态出现在讲《月赋》那堂课上。有幸听过那堂课的学生,多年以后都念念不忘,遥想当年沉醉其中的情景,回味无穷。
从他们后来各自回忆的描述中,总结出的共同点是:认为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听到那样的一堂课而倍感庆幸、自豪。
根据不同版本的描述,那堂课的情形大约如下。
被学生们公推为经典的一堂课,发生在刘文典执教于西南联大时期,那时他给学生讲《昭明文选》。(这本书又称《文选》,它是由梁代昭明太子萧统主持遍选,我国现存最早编选的诗文总集,一共选录了从先秦至南朝梁代八九百年间,100多个作者700多篇人各种题材的文学作品。这本书共有60卷,分赋、诗、骚、碑文、祭文……多种类别。)
有一次,刘文典给学生们讲《文选》中的赋,才讲了约莫半个小时,他就宣布下课了。
学生们都有点纳闷,感觉今天刘教授的状态还不错,为何这么早就下课了呢?难道《文选》的赋就讲到今天为止,下节课要开讲其他体裁的诗文了吗?就在众人还迷惑不解的时候,刘文典又说:“今天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点半再继续上。”
下周三刚好是阴历五月十五,到了那天晚上,皓月悬空,操场上排满了一圈座位,刘大教授居中而坐,开讲时才告知学生们今晚讲《月赋》。学生们之前心中的疑惑,就在这一刻才恍然得解,原来老师是要在月下讲《月赋》啊!
别开生面的授课方式,月色溶溶的夜晚,让学生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同时也充满期待。刘文典当然没有让学生失望,这堂课在多年以后,听过的同学忆及当时上课的情景,仍是念念不忘。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从星泽风。增华台室,扬采轩宫。……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列宿掩缛,长河韬映……”
刘文典时而轻吟低唱,时而引经据典,挥洒自如,生动形象的讲解,让沐浴在月光下的学生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赋中的曹植和王璨在月下游吟。
他那独特的见解和精辟的论断,让听者生出强烈的代入感,月色旖旎,情景交融,顿时勾起种种情思,有对挚友的思念,也有羁旅者的游子愁思,还有对遥隔亲人的思念……
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不知往返,不知今夕是何夕,刘文典也恍若进入忘我之境,与学生同醉于明月夜!
刘文典在状态最好的时候,能把学生讲得陷入沉醉之中,倘若是状态不好的情况下,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实在是一言难尽。
状态不好时,他讲不到半小时就宣布下课了, 有时干脆不来。
他的学生何兆武回忆说:“有一年讲晚唐诗人温庭筠和李商隐的诗,十堂课有七八堂课没有来。偶尔高兴才来上一堂,讲的时候又随便骂人,下一堂课他又不来了。”
有时他上课进度贼慢,慢到什么程度呢?一个学期下来只讲了《文选》一书中的半篇《海赋》!
因为刘教授在讲这篇文章的过程中,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旁征博引,而是征引极其繁富,经常一堂课下来只够讲解一句话。这么慢的讲课进度,也是一绝了!
他的学生傅来苏回忆刘大教授讲课时的情形颇具代表性,他是这样描述的:
“开宗明义,讲清课题后,即不再翻阅书本,也没有讲稿或者教案之类,即兴抒发,或作文字的训诂,或作意境的描绘。有时做哲理上的的探讨,有时作情感上的抒发,引经据典,汪洋恣肆,忽如大江之决堤,忽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口渴了,端起小茶壶呷上两口,润润嗓子,讲累了,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兴浓时,击节而歌,无所顾忌。兴之所至,说文论诗,出口成章,左右逢源,挥洒自如,又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
总而言之,上良师一堂课,胜听庸师十堂课,就像刘文典教授本人所说的那样:“宁吃鲜桃一口,也不吃烂杏一筐。”
这样的老师大家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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