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落叶浮想

不会又是一个暖冬吧！

连续两个星期大晴天，寒冷似乎远遁，坐在草地上，阳光的暖透过厚厚冬装，敷在干燥皮肤上，有些暧昧的瘙痒。南风在暖阳撺掇下，一阵又一阵打着旋，将满树金黄通天彻地漫撒，落在地上的叶被风裹挟一层层如波翻滚，簌簌集合在沟坎、石缝和路沿。

拾起一片黄叶，端详它僵死的经脉，感触它枯槁的憔悴，手指若轻轻捏揉，它便化作了齑粉。风中黄叶飘舞，这绝然不只是生命谢幕的灿烂之舞！这些被风主宰的落叶，离断了生之欲望，义无反顾地回归了混沌未开的本源。它们是在弃绝生命的苦痛，还是在期盼涅槃的轮回？

二零零三年的这个季节，也是个黄叶舞蹈的日子。为摆脱生意失败那如零落黄叶般沉沦的痛楚，来到城市，签下了一纸本以为是希望却实为连环陷阱的地产合同。

在恍若春风的同窗情谊迷醉下，全然忘记了丛林中应有的警觉，将自己抛入冬日酷寒前夕伪暖的风里，任其上下左右黄叶样飘舞。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日子，希望的叶芽儿刚从树枝冒出，挖掘机从地基上抠出了第一铲土，开工鞭炮硝烟，竟然幻化为一条挣不脱的锁链，整整捆住了我五年的大好光阴。

胸中激荡着浴火重生的豪情，希望的柔嫩枝叶在我臆想的春风中，拼尽全力地在浓浓雾霾里苦寻着阳光。无助、无力和无奈重重围困住我，奸商的无耻无信像猛虎一样吞噬我的血肉，同窗的伪善虚情如毒蛇一般撕咬我的心灵，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我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希望的树枝发芽、舒展、葱郁、凋零，五度轮回，五度失望。贪欲和阴谋让我见识了马克思笔下血淋淋逐利资本的威力，在金钱的朔风面前，任何原则、规章和底线都不堪一击，宛如这漫天黄叶，终归零落成泥碾作尘！

回忆这些过往，不为祭奠曾经的苦痛，只为这伪善的暖风中起舞的黄叶。人叶如斯，情何以堪！

草坪上的落叶不断被清洁工用爪耙聚拢装进了垃圾斗车，街道上的落叶也不断被清洁车吸进了肚里，然而，不绝的黄叶，绵绵诉说着对风的无奈，人和落叶就纠缠在这段光阴里了。

近几年的秋冬，以上海为代表的诸多城市，开始打造“落叶不扫”的景观道路，从此“伤感”的落叶变身为人们喜庆的元素。那一路风景，或金黄，或斑斓，现实地镶嵌在城市的缝隙里，成为承载思绪的甬道，也成为流淌诗情的河床。

当人们在那儿流连徜徉，掬一捧落叶撒向天空，用相机定格这美艳绚烂的“坠落”时刻，可曾想到，这起舞的斑驳色彩，竟然有着死亡的冷冷底色！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每一个树叶生长抑或死亡的日子，都有可能在某条街道抑或某个巷口，邂逅在过去的某段时光曾一同走过的“同窗”，在阳光的朗照下抑或霉雨的淤沤里，他们依然笑容灿烂、甜腻如蜜，他们依然会如你一样欣赏叶的葱郁和艳黄，叹息生死的如常和无常。

也许在未来某个黄叶飘飞起舞的日子，我们拄着拐杖抑或坐着轮椅，偶遇于城市的某个角落，那时会笑谈如初还是会视而不见呢？在磕磕绊绊的生命旅程中，绚烂终归淡然，遇见终归陌路，那些真实陪伴你的日子也会由清晰至模糊，犹如那满树的金黄，在暖寒的冬风里凋落销陨，复归尘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的慷慨穿越千年，漫卷起这金黄的悲凉！

生死轮回，世人在颂扬生之顽强韧性的时候，往往容易忽视死之厚重！落叶在干燥的冬阳下，它献给眼睛的是金黄和斑斓；数番冷雨袭过，落叶会很快发黑腐烂，沦为泥土。其实落叶丝毫不惧苦痛，它更期盼来一场熊熊烈火，在涅槃中重生！

风主宰的落叶，常常被误以为是取悦阴谋和狡诈的舞蹈；冷雨的洗礼，倒是促成了落叶真实的心灵追求。苦痛过后，“零落成泥”的不仅是无依落叶，还有这已然沉淀的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