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年轻的时候》｜未曾挑明的爱情 不过是一个人的脑内狂欢

壹

那个和你想象中一样的人的剪影

年轻，象征着多愁善感，象征着自命不凡，代表着天马行空的想象。

和沁西亚的初遇，在潘汝良看来，就是缘分到达的刚刚好――毕竟他从小到大一笔勾出来的向左的线条，占满了书上所以空白的部分，像极了那个女人在灯下侧脸的轮廓。

而她刚好有着符合他喜爱的外形，仿佛从前虚幻的想象一下子落在了实处，尽管刚刚接触，但还是不受控制的把一切都具化成了她的模样，于是，一场暗恋一样的少年心事由一个巧合展开。

沁西亚仿佛成了潘汝良证明自己没有沾染家中那些俗世烦扰的证据，他觉得和别人家没什么区别的父亲，在礼教压迫下牺牲了一生幸福的母亲，长得不怎么美而不安分的姊姊和一群他看不上眼的孩子。

他总觉得他的家人，合该和别家的不同，因为他。

贰

德文

“苏生大厦，怡通洋行，我一定来。”

初次见面，灯下的沁西亚红了脸，而潘汝良涂黑了半页书。

沁西亚小时候生活在哈尔滨，会说一口中国话，如今却是全然忘了；潘汝良为了看些书学的德文，抱怨教授讲课太慢，于是约定私下里潘汝良教沁西亚说中文，而沁西亚教他德文。

晚上，潘汝良放飞的思绪追不回来了，沁西亚是不是误会自己喜欢她？她为什么给自己接近她的机会？或许她没有旁的意思，他误会了？可真的是误会吗？

心情好的人会注意到路上从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陷入一个人的爱情里的潘汝良显然也是如此。

逃了一节课，到底是把那条早上傲娇着戴上的旧围巾给换成了簇新的。

还没有再见到沁西亚，一路上的联想，他的未来就添上了这个刚见过一面的异国女人，还有半道上会因为她而招惹的艳色风评，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叁

再见面她好像碎了的镜子

再见面，他好像亲手关掉了一直笼罩在他梦中情人身上的美颜滤镜――他想的太多，就失了真。

现在他所看见的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平凡的少女，头发是黄的，可是深一层，浅一层，近头皮的一部份是油腻的栗色。大约她刚吃完了简便的午餐，看见他来，便将一个纸口袋团成一团，向字纸篓里一抛。她一面和他说话，一面老是不放心嘴唇膏上有没有黏面包屑，不住的用手帕在嘴角揩抹。小心翼翼，又怕把嘴唇膏擦到界线之外去。她藏在写字台底下的一双脚只穿着肉色丝袜，高跟鞋褪了下来，因为图舒服。汝良坐在她对面，不是踢着她的鞋就是踢着了她的脚，仿佛她一个人长着几双脚似的。

于是，他一面挑出他自己觉得不妥的地方，一面自己想出原因安慰自己。

潘汝良按着教材，觉得这些句子表达不了自己想说的话，可也想不出应该怎么说；而沁西亚却不拘于教案，把自己的情况合盘托出。

汝良现在比较懂得沁西亚了。他并不愿意懂得她，因为懂得她之后，他的梦做不成了。

肆

洋葱顶的教堂

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习惯的泥沼里。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潘汝良自己查了德文字典，想象着求婚时应该跟沁西亚说的话，又因为书上说“不论什么事，总不可以大意。不论什么事，总不能称自己的心意的。”他觉得冒失的婚姻是致命的，于是他把求婚的念头断了。

他决定断了两个人的联系，但沁西亚先说，她要结婚了，他不知道心里是如释重负还是单纯的惶恐。

自己不想要的，也容不得别人先开口提出来，这种莫名的情绪，直到沁西亚的婚礼结束，潘汝良心里还是别扭的。

他觉得神甫无精打采，他觉得香伙出奇地肮脏，他觉得新郎不耐烦，他觉得她的礼服是租来的借来的，他觉得她不嫁给他是她自己的损失。

沁西亚病了，但她的侧影没变，探病回去之后，他再没画过侧脸，他的书总是干净的。

伍

他的路上有朵小花名叫沁西亚

潘汝良，大概能代表那个年代一部分的人，传统的家族模式，却有着一颗向往着别样自由的心。

沁西亚就像他自由路上的一朵花，不同于他接触过的人，像极了他的向往追求，仿佛是特意为他出现在这里。

暧昧期的男女，会为对方不大惹眼的缺点找借口，会不自觉想象未来一起生活的样子，会把一个人美化，所以说距离产生美，也是有依据的。

直到一方戳破了平淡温馨幻境，一拍两散，那就想你不经意做的一场梦，当初一切巧合的相遇，都会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