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华德福老师的观察日记：绿扣子失踪记

马上就要晨圈了，二姐跑来对我说：“绿扣子不见了。”

这是故事《绿扣子》里面的一个毛线做的扣子，又小又轻，“它”属于玩具架子上的一个小绿矮人，孩子们非常喜欢。

即便时间紧急，我也不能忽略绿扣子的遗失。

而且孩子们早就急了。

她们和他们的眼睛已经开始寻找，嘴巴也在出主意。

甚至有些小孩子自动说：“我知道在哪里。”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绿扣子在哪里。只是年幼的他们跟世界还宛若一体，他们总觉得自己全都知道，跟这个世界一样，他们觉得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有答案，就象他们理所当然有个妈妈一样。

我象一个高精度的机器，筛掉这些“另一种类型”的信息，小心不要被他们干扰，也小心不要伤到他们。

这时的我已经初步嗅出了：真是有些棘手的“案情”

通常会有一个大孩子站出来自告奋勇的寻找，（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是谁刚刚把绿扣子巧妙的藏了起来，因为好玩儿，此刻他又会主动的去找出来，因为现在大家遇到了困难，而他掌握了解决之道。）

可是这次完全不同，不但没有人站出来。--------在过去的几分钟内，我还已经用直觉拍了无数张特写的表情照，那些照片显示，“系铃人”并不存在。

这怎么可能？

是“系铃人”隐藏得深？

是他系过后自己也忘记了？

是有人拿回家了，绿扣子根本不在现场？

还是一个意外？

不管怎样，我不能草率结案，因为孩子的心灵在注视着整件事情。就好象女儿跟妈妈说了一句重要的话，而妈妈不能随便应付过去。

我带着孩子们开始了有步骤的寻找，班里有几个智慧的小助手，他们总是知道东西会藏在哪里，他们的小眼睛锐利雪亮，几乎没有什么会漏过去，我有时会想他们长大了后会不会成为侦探？但即便是这么聪明能干的人儿，经过几轮密集的寻找后，我们依然一无所获。

我曾经对孩子们说过，任何一个玩具回不到家都会着急，象我们一样，晚上想回到家里，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如果有谁找不到家，我们应该放下一切帮助他们。

但眼下的实情是，我不能这么耽误下去。一天的流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一环扣不上，会影响到其它同事，最终还是影响孩子。我的手心里还握着大局。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听见自己在跟孩子们说：明天早上我们会帮助小绿矮人找它的“绿扣子”。不找到我们就不玩儿，现在我们晨圈了。

这可不是什么“万全之策”。----说不定是个很馊的主意，我一边担心自己是铤而走险，一边同情自己是逼上梁山。

因为明明刚才我里里外外也找过了，用成人的思路来说：你都知道这里就压根没有，还宣布说就在这里找，还非要找到，这是个多不靠谱的主意。

而明天，如果真的找不到，我会真的不让孩子们玩儿吗？

在重重的矛盾之下，这个晚上，我居然睡着了，早上，连闹铃都闹不醒我，真有点搞不清自己的心理机制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现在我迎接到了早来的第一个孩子。

与每一天不同，我没有铺地毯，我与陆续来到的孩子开始了比昨天更细致地寻找。虽然这一天不是周五，不是打扫的日子，但我准备了抺布，我诚心诚意地想：也许最近角落的灰尘有点多，而天使有些不高兴了。

听说清理物质空间，也就是清理精神的空间，当物质空间发生问题的时候，也同时意味着精神空间需要清理。

吴蓓老师曾经翻译过一篇文章，名字叫《清洁女王的演讲》

反正我也束手无策，不如也试试象清洁女王一样吧。

每一个筐子都被倒空了重装，柜子后面也被抚摸了一遍。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来了。

结局是令人绝望的，我们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不仅如此，昨天我的主观的几个猜测，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证据。

我不由得会找客观的原因。

假如石头和桃核都算的话，教室里有上万件玩具，而我们在找其中一个最小的。那个“绿扣子”没啥重量，落地无声，轻得能被风轻易就吹跑，它象一团棉花那样，随便会粘在什么东西上。

我突然顿悟了为什么华德福老师不做小的玩具。

哎呀我突然懂了一大堆道理，在这个艰难的时刻。

但我来不及说清，因为现实将我重重包围。

于是我就现实地想：这个“绿扣子”可能连五毛钱都不值，干脆我给他们重做一个算了。想想吧！仅仅是几分钟的事儿，很容易就能做好一个新扣子。

但我却不能那样做。

在孩子们的心中，一点一滴都不是小事儿，如果一件事情，我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因，就轻易地说：“来吧，老师搞定。”可能会让孩子的人生里，边因和果的程序都会乱掉。

如果他们觉得是无价之宝的东西，我用一个行为告诉他们：“这也不值什么，有的是。”也许他们会觉得没有什么是值得珍惜的。

再怎么难，我也不能毁掉孩子成长的根本。

时间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最缓慢的孩子仿佛刚刚苏醒过来，他们慢慢地找啊找，仿佛可以找一整天。准确地说，他们不是在找，只是陶醉在手中的物件里。最小的孩子有点忘记了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马上要浸回到玩耍的大梦中去了，最大的孩子徒劳地坐下，最调皮的孩子已经忍不住要开始调皮了。

时机已到，我却感觉自己心里空空如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再做些什么。

在过去的几周讲的故事里，有个鞋匠，穷得甚至没钱买做鞋用的皮革，当他象我现在一样，没有任何办法的时候，他说：“现在除了做好这最后一双鞋，我是毫无办法了。”“上帝啊，请你帮帮我吧。”想到鞋匠的故事，我带着孩子们们围成一圈坐好。然后说：“现在，我们是毫无办法了，上帝啊，请你帮帮我们吧。”

有一个孩子轻声地笑了起来。

我马上严肃的制止她，对她说：“鞋匠祈祷的时候，没有笑。”

我要她跟我一起好好的请求帮助。

在宁静又肃穆的气氛中，我们把地毯铺得端正，平整，之后，摆好鞋子，开始了象每一天一样的自由玩耍。

我象往常一样，一边缝缝补补，一边照顾教室里需要照顾的事物。努力地既不想过去，也不想未来。

不免会有一个念头冒出来：鞋匠最后得到了小精灵的帮助，而我呢？

我得越过这些念头，再次努力做一个既不想过去，也不想未来的人。

40分钟后，就在我去查看小兔子是不是够舒服的时候，最大的孩子在我身后慢慢地说：“耘妮老师，我找到了绿扣子，”

一下子，教室里鸦雀无声，我转过头去，所有的孩子都转过头去，看到她慢慢地从鞋匠妻子的衣服下面剥出了绿扣子。

我惊喜地说：“小精灵真的来帮助我们了。”我看到不远处我的同事热烈地注视着我，在她的脸上，一个动人的笑突然绽放。周围变得明媚又温暖。

最大的孩子开始讲她怎么去架子前拿鞋匠的妻子，怎么摸到衣服那里，怎么感到有点不同。

我问她，：“是不是小精灵对你说了悄悄话，要你去找鞋匠的妻子？”

她想了一下，肯定地点点头。

一个个闪亮的眸子全都注视着这里，一颗颗心全都欣喜着。

最大的孩子脚步轻快地去架子那里，把绿扣子还给了小绿矮人。

她回到我耳边说：“我看到小绿矮人笑了”

我的泪差点没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