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枪》：时代变革下的江湖 人生抉择中的悲凉

提起江湖，绕不开镖局，似乎镖局处在江湖的中心，承载并演绎着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透过《龙门镖局》、《镖行天下》、《天下第一镖局》等影片，也让我们感受到行镖人虽处境险恶、生活艰辛，但仍不失在济困救难中的侠情豪义之举。

而老舍先生短篇小说《断魂枪》中的的行镖人却低调的如一粒尘埃，远离了血腥的江湖，在民间偏安于一偶，过起了平凡的日子。

小说讲述了清朝末年，“神枪沙子龙”将镖局改成客栈，从此引退江湖，徒弟王三胜在街头卖艺时被武林高手孙老者击败，王三胜为报私仇，将孙老者引见沙子龙，想借师傅的“五虎断魂枪”教训孙老者的故事。

这篇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小说，是老舍先生最精彩的短篇小说之一，小说虽短小精悍，情节简单明了，只有三个人物，但却藏着时代的悲痛和人生的凄凉。

老舍先生用武侠的瓶子装着人生苦烈的酒，让我们品味出生活的严肃和沉重，品味出人生的心酸和遗憾，品味出对时代变迁的感慨和思念。下面我从小说中三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出发，分析其人生走向和对现实意义的启发。

01.武魂沙子龙，从一代镖师变成客栈老板，是时代所迫，也是对现实的顺从

镖局类似于现代的物流行业，其具体兴起的时间我们无从查阅，大约起源于明初，衰落于清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经济的发展促进了这一行业的兴起，而镖局的落没也是因为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变革。沙子龙的镖局正处在行业的没落期。

沙子龙“短瘦、利落、硬棒，两眼明的像霜夜的大灯”，让人一看就知是位武术道行很深的侠客，靠着“五虎断魂枪”行走江湖二十年，从未遇见过对手，江湖人称“神枪沙子龙”。

可是当列强用坚船利炮撞开中国的国门，一向闭关锁国的大清瞬间失去了国土、自由和主权，一些行业也在洋枪洋炮的冲击下，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沙子龙的镖局首当其冲，处在风雨飘荡中。

“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开篇一句话，已让人感觉到时代的残酷，定下了小说阴冷的基调。

曾经的神枪沙子龙依靠这条长枪，横扫天下，有多少人在他的枪下魂飞魄散。而如今，他的红缨长枪在火药的枪口下，黯然失魂，只得静静立在墙角，也只有在夜间时，沙子龙才能抚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练上一段“五虎断魂枪”，重新回味难以割舍的往事。

枪对沙子龙来说就是他的魂，没有了枪也就失去了魂。对他来说，放弃了镖局，也就放弃了他的人生理想，他的崇高事业，对他来说是残酷的，曾经的辉煌，已变成昨日黄花。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时代变革的洪流下，武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寒冬，面对日落西山的镖局行业，沙子龙不得不将镖局改成客栈，将人生转弯到一个避风的港湾，但在他的心里，仍然坚守着对武术的挚爱。

当我们面对人生的岔路口，何去何从，是继续走原来的老路，让人生和事业一同走在落日的余晖里，还是斩断过往，重新选择一种朝阳的路，这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更需要重头再来的胆量。

02.武行王三胜，以武谋生，难掩生活的悲凉

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虽说有点武艺，可是武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冬，行业的萧条，使英雄没了用武之地，最终沦落街头，靠卖艺讨生活。虽然衣着打扮象个样子，青洋绉裤子，漂白细布小褂，外加一双鱼鳞洒封鞋，显得英武神气。可是，这种生活，并没有为王三胜带来温饱，反而时常半饿着肚子。

以武术作为谋生的手段，王三胜必须师出名门才能有人为他捧场。于是，他号称是沙子龙的大徒弟，到处吹捧沙子龙，并把他当作靠山。不过沙子龙却从没教过他一招半式，只是从生活上接济一下。

王三胜在街头卖艺，碰上了更茬，被孙老者用三截棍下了他的枪。在众人面前丢了丑，以后出来卖艺将不会再有人为他叫好，日子将会更加难过。徒弟受了辱，自然要找师傅来出这口气，方能扳回被动的局面，这也是王三胜吹捧沙子龙的原因之一。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沙子龙却对孙老者客气有加，不但没有教训孙老者，替徒弟出口气，甚至请孙老者吃饭，这让王三胜感到生气和难过，转而开始吹捧孙老者武功如何的了得，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了他，沙子龙也不是他的“个儿”。

王三胜从尊重、抬举沙子龙，最后又贬低侮辱他，最终的目的还是为自己的败北开解，让人知道连沙子龙都不是孙老者的对手，自己能败在孙老者的手中，也是虽败尤荣，也为自己的街头卖艺赢得人气，体现了当时低层民众思想的狭隘和心理的自私。

王三胜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真的忠于武术吗？我想不是的，武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谋生的工具，是他生活的依靠。可是正是这种依靠，囚禁了他的思维，在日落西山的行业里仍咬牙坚挺，而不去换一种方式去生存。

就像《骆驼祥子》里的祥子一样，电车时代已经到来，祥子依然低头拉自已的车，做着开车行的美梦，最终不得不在沉沦中堕落。

无论是王三胜还是祥子，在他们身上都能体现出低层民众吃苦耐劳的品质，可惜，面对时代变革的滚滚潮流，现行的职业遭到冲击时，不懂改变自己，不敢突破自己，因循守旧，跳不出思维的怪圈，最终的结局将是悲哀的。

03.武痴孙老者，坚守信仰，在落日的余晖中孤独前行

孙老者痴迷于武术，打败王三胜的真正用意是想接近沙子龙，领教一下“五虎断魂枪，来一场高手对决。可是沙子龙并不接招，只是淡淡的说，“功夫早搁下了，身子已经放了肉”。

孙老者依旧固执，在沙子龙面前练了一趟拳，以此想换来沙子龙的认可，把“五虎断魂枪”传授给他。可是，沙子龙却说，那条枪和那套枪法都给他入棺材，不传。失望之余的孙老者，乘兴而来，扫兴而去。

在孙老者身上，体现出了一个真正武者的魂，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也不管行业如何遭遇寒冬，萎靡不振，仍然坚持心中的信念，一路走下去。

可是这条路终究是凄苦的，孤独的，能否守得日月，静待花开，我们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在那个练武之人都吃不饱饭的年代，他还能坚持多久。

04.不同的人生选择，不同的人生走向

老舍先生从镖师的视角来看待中国传统武术从兴盛到衰落局面，但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出在时代变革冲击，人们做出的不同选择。小说中的三个人，代表了现实中三类人的人生选择和走向。

沙子龙代表的是顺势而为的人。在变革浪潮中，敢于走出曾经的辉煌，从舒适区里走出来，重新面对新的挑战，适应新的生活方式。纵使心有不甘，在孤独的时候，回忆当初的样子，也只是唏嘘长叹，只剩下一丝叹息的微笑。

王三胜则代表了混势度日的人。当赖以谋生的行业遭到削弱，仍不撒手另谋出路，而是抱残守缺，即使吃不饱饭，甚至还会赔上两钱，打一场架，也不会想着去改变自己，试探着走出去，而让时代的变革推着走。这正是慵懒的思想，所导致的必然后果。

孙老者则代表逆势而行的人。他是把武术当成了一种信仰，一个旗帜，不管外界如何变化，永远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他的执呦成全了他的孤胆英雄，但这种坚持，透露出一股悲凉的味道。

作家柳青曾说：“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

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是变。一个时代的没落，催生着另一个时代兴起，东方的大梦被惊醒，变革是时代进步的必然，镖局改客栈，只是有形的改变，无形的是人心在变。

不同的人生选择，导致了不同的人生走向。在“变”的趋势面前，我们该选择怎样的路，是像沙子龙那样，忍痛割爱，紧跟趋势，另起炉灶；还是像王三胜那样，在日渐没落的行业，不敢放手一搏，而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或者还是像孙老者那样，凭借对行业的专注，无视时代大浪的冲击，在领域内深耕细作，以不变应万变，孤独的坚守，活成一面旗帜。

选择权在自己手中，何去何从，只有我们自己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