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粉绒：追忆母亲的教诲
近些时日，渭南文化圈、校园里、社会上都在疯传祁吉寿校长主编的一本家风家训书画小品鉴赏《薪火相传》，评论之声、赞美之声不绝于耳，这的确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看罢，禁不住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对我们的无声教诲，虽没有提炼概括记录在家谱里，挂在堂屋里，但却实实在在地刻在了我心里。
母亲出生在西安一个大户人家，家境殷实。但姥爷晚年染上抽大烟赌博的恶习，不几年便家道败落，又遇民国十八年，遭年馑，母亲只有五六岁，便被人贩子在她背后插上草标，几经转卖，到了潼关代字营。在流落的几家也不曾被善待，直到暮年，她的额头、小臂外侧、左手拇指处都有刀伤、剪伤、钝器伤等，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母亲，一生谦卑讷言，谨小慎微，但有几句话却让我们难以忘却，并成为我们姊妹几个的珍贵遗产。
最温馨的一句话：好吃的先给老人吃。听父亲说，解放前，我家12口人，一间半上房，一到下雨，别人往家跑，我们家人往庙里跑，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父亲学了木匠，家境慢慢好些，若有好吃的，母亲就说，先给老人吃。爷婆不忍，叫娃们先吃，母亲就会把油包子或者肉包子硬塞给爷婆，说：“你们吃，娃们以后有的吃。”我姐哥颇有微词。由于母亲体贴，爷婆没有一个人愿意到大伯家过。爷爷去世前，肚子鼓鼓的，还便秘，那时候医疗条件差，没办法，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每次用手指头给爷爷一点一点把硬结的大便抠出来。爷婆离世的时候，母亲瘦得脱了形。
最吓人的一句话：再拿别人东西打断你的腿。七十年代的一天下午，二哥从学校回来，手里把玩着一只钢笔，黑亮黑亮的，甚是好看，母亲发现后，问二哥哪来的，他就是不说，母亲气得拾起一把笤帚，拉住他的胳膊，照着屁股就打，直到他交代偷拿谁的钢笔。母亲喝令：“快还给人家，再拿别人东西打断你的腿。”事后她告诉我们一个小故事，说，从前有个小孩，小时候不懂事，从外面偷回来一根针，母亲欣然接下，后来又偷回来一撮线，母亲不以为然地又接下，再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偷钱、偷金库，终被逮住，在送往杀场前，他要求给母亲说一句悄悄话，母亲把耳朵伸过去等着听，他一下子咬下了他母亲的耳朵，愤愤地说，我当初刚偷人家针时，你若打我一顿，我何苦到这个地步。听了这个故事，二哥再听到偷这个字，浑身都颤栗。
让二哥的伙伴败兴的一句话：赌博就离败家不远了。日子就这样平淡而艰难地过着，二哥渐渐长成了大小伙。农业社时期，农村几乎没什么娱乐项目，打牌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有一天二哥几人在厦房打牌，刚开始，他们也是谁输了往脸上贴条子，后来不知是谁的主意，谁输了，拿出三根香烟来，母亲正在做晌午饭，路过取柴禾时看见，她一下想起她的家世来，走进去，抓起那堆扑克牌，撂到灶火里就烧了，厉声说道：“你要是赌博就离败家不远了。”二哥的同伴吓得一个个瞠目结舌，悻悻然离开了，自此，二哥再也不参与这样的小赌博了。
我最感激的一句话：学文化总有好处。我小时候上学时，家里还是比较穷，每当开学，是我最犯愁的时候——没学费。因此我稍大一点时就利用暑假打酸枣，煮后去皮留核，晒干卖钱，但家里的经济总是捉襟见肘。父亲又向母亲提出：把小女子的学停了吧，一来可以省学费，二来可以帮家里干家务。母亲总是不吭气，说急了，母亲就一句话：“学文化总有好处。”我一辈子都感谢母亲这句话。
把我逗笑的一句话：我娃要团结同学，吃点亏不要紧。由于我学习成绩优异，八一年入学入伍到新疆参军学习，临行前，母亲还是常给我和哥哥说的那句话：“我娃在外，要团结同学，吃点亏不要紧。”本来心里还有些难受，听母亲这样老生常谈式的一句话，把我一下给逗笑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是我多年后才体会到的。
让父亲最无奈的一句话：自己吃了填茅坑儿，别人吃了扬名声儿。我的姐和两个哥的婚事是在六十年代初和七十年代末举办的，当时经济拮据，父母省吃俭用，但遇到这样的大事，母亲总是要让亲朋好友吃好，席面丰厚一些，父亲持不同意见，俩人争执不下，母亲就会说：“自己吃了填茅坑儿，别人吃了扬名声儿。”——她总会为别人着想。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九十年代初，我在新疆工作，母亲给我看孩子，常有讨饭的敲门乞讨，若是要吃的那没关系，关键是回回还要钱，我们告诫母亲，现在骗子多，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但母亲回回都给，还说：“那万一真是穷的没路费回家怎么办，可怜人，别计较。”
留给我们最难忘的一句话：谁说共产党不好咱都不说。就在她病重进食艰难的时刻，听到我们说现在有些地方形式主义特别严重，这样下去怎么办这样的话，她挣扎着也要告诉我们：“咱们家是在共产党手里翻了身的，谁说共产党不好咱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说，共产党管着一大家子人呢，多不容易呀，好好干公家的事。”看她即将到了生命的终点了还说出这样大义的话，我顿时泪如雨下。
母亲的一生，真是一本无字的经书。书中无字无画无形无音，但你分明能读出她对老人对孩子对邻居对社会那份朴素的感情和爱意。这么多年我们姊妹几个之所以勤勤恳恳无怨无悔地工作，也是深受母亲的教诲。她像阳光，像空气，像水，那么重要，却常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