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读书 散漫无序的阅读时光 从经典开始阅读之旅!
读书的路千万条,多数人不知道,在路上会看到什么风景。有的人,一生走在阅读的隐秘小径;有的人随波逐流,追着时代阅读潮流载浮载沉;还有的人,从羊肠小道拐了个弯,眼前出现的竟是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一个人的读书造化如何,几分靠运气,还有几分靠个人觉悟。整个八十年代,我的阅读未超出流行阅读的范畴。那时候年纪还小,尚未养成阅读习惯。印象中,掏钱买过的书,除唐诗、宋词之类普及读物,就是在一家杂货店买到一本岳麓书社版《史记》。这本书在很长时间内是我的床头书,却从未通读过。这是本只有标点而没有任何注释的史籍,十几岁的我不得不依赖字典扫除书上的生字。话虽如此,司马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经历,仍在我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这本书我现在还珍藏着,虽然已经发黄了。
进人九十年代,从读高一开始,我读书开始有系统起来。原因是,读初中的时候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然后不明不白地失恋了。这对我的人生构成第一一次重大心理打击,让我对命运产生思考,对人生之路进行反思。在那阶段的日记本中,记载了我的大量内心独白。当时我想到的不是再去找个女友,而是产生一种强烈愿望,想通过某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我为此许下一个诺言:终有一天要把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写成小说。那场初恋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懵懂少年的春梦,小说自然也再无下文。但我当初是这么构想这个宏大计划的:写小说先得锻炼文笔,锻炼文笔必须大量阅读经典,而这就需要懂得应该读哪些经典。于是,这场初恋的戏剧性效果产生了一一我因此培养了与身边小伙伴们截然不同的阅读爱好,踏上了自己的阅读之路。
我到市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陆续借来了两套书,一是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二是唐弢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我当时并不知道,前者是盛行一时的史学读物,后者则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材。这两套书就算放在九十年代初也已显得陈腐不堪,就像书本身飘散着的一丝霉味。但就是这两套书,练就了我于课本以外的文化基本功。应该说,抽掉书里意识形态的东西,这两本书还是不错的启蒙读物。读《中国通史》,让我得以搭建关于中国历史的一个粗略框架,进而形成自己的历史视野。作者的史料分析、逻辑推理以及颇有个人风格的行文方式,也让我学会了初步的立论技巧及写作手法。这套书我读到唐代史,正好是范文澜执笔的部分,并记录了厚厚一册读书笔记。这是我读中国史的人门书。从《中国现代文学史》这套书,我对新文学革命以降的中国现代文坛的概况有了初步了解,特别是其中提到的文学人物及其作品,成了我今后的现代文学阅读指南。
从这里开始,我在高中阶段按图索骥读了不少现代文学作品,例如胡适、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等人的散文。这其实和当时的阅读风气颇有关系。虽然在教科书中,林语堂、梁实秋等人在鲁迅作品的注释中仍是反动文人,但出版界已陆续出版了他们的著作。例如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一套《现代散文丛书》,收罗了许多名家作品。我经常到图书馆翻阅杂志,在人大复印资料中经常读到研究这些现代作家的翻案论文,这从另一个角度纠正了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偏颇之处。可以说,读文学史与读原著完全是两回事。例如,我对古文学家、翻译家林纾的大致印象是从这本书获得的,在唐弢笔下,他是新文化运动的反派人物,但从图书馆借来他的传记和相关作品,读后我才明白问题并不那么简单。
对现代文学的集中系统阅读,涵盖了我整个高中阶段和大学时期。由于高考落榜,我于一九九二年秋莫名其妙地自费人读了家边上一所大学。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知识的求索。失恋后产生的伟大冲动,这时已经变得淡然平和,反倒是因接触新知产生的阅读欲望日益炽热。记得当时甚至把厚厚的册《新文艺大系,资料索引》都拿来啃。有一次在大学图书馆借阅《新月》杂志影印本,发现之前的借阅名单上只有一个我认识的中文系学生的名字。当然,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阅读时光总体而言是散漫无序的,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新的触因,拐人另外一条路。读高中时,我在大学书店里看到一本薄薄的李敖作品选,这本书开启了我的另一段阅读旅行。李敖那此充满煽动性的文字与特立独行的个性,深深吸引了年少的我。在他影响下,我虚妄地做起了读自己的书的梦。
也是从这本书开始,我对台湾思想和文化史产生了莫大兴趣,除柏杨《丑陋的中国人》、龙应台《野火集》这些人的杂文外,我进而阅读了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余光中、白先勇、牟宗三等海外学人和作家的作品。到了大学时期,由于大学图书馆专门有港台图书阅览室,我更加如饥似渴地阅读一些当时外面轻易看不到的书籍。在我的日记中,记录了这一段自由而快乐的阅读经历。那些年,我的阅读没有任何功利目的,而只是为了满足我对一个又一个问题的探索欲。如今想来,一九九二到一九九五年是我阅读量最多、收获最大的时期。例如,一九九三年我翻阅过二百多种书,其中通读约一百余种;一九九四年翻阅百余本,读完二十余本;一九九五年工作后有了一点收人,一年买了七十多种书,通读的书约有五十本。
这些读过的书以中文书籍为多数,外国文学较少,却也琳琅满目,涉及面颇广。除上述提及的,其中既包括钱钟书、贾平凹、王蒙、霍达、路遥、董桥、张爱玲等作家作品,也包括《李敖自传与回忆》、《沈从文传》、《从文自传》、《梁启超传》、《我的前半生》、《紫禁城的黄昏》、《曾国藩传》、《李鸿章传》、《弘一法师传》、《张居正大传》等传记作品,以及《陶渊明集》、《曾国藩家书》、《书目答问》、《易经》、《论语》等古典作品,国外文学作品如《百年孤独》、《老人与海》等,也读了一些。九十年代后半期,我陆续接触到钱穆、陈寅恪、顾准、王小波等学者和作家的作品,从他们身上汲取养分,同时也沿看自己不断拓展的阅读地图,路向着未知的精神世界走去。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价值。哪怕是有些评价未必很高的书,都可能隐藏着阅读密码,等待你去破解,指引你的阅读方向。例如,南怀瑾的系列著作,让我对传统文化产生兴趣《曾国藩传》和二月河作品系列,让我对近代史产生问题意识,进而开始阅读《剑桥晚清史》、《清史稿》等一手著作。又如,有一阶段我对算命术颇为痴迷,买了大量所谓预测学类书籍,结果算命术没学会,倒是把《周易》六十四卦背得挺熟。有人跟着阅读时尚走,结果就像狗熊掰玉米棒子,掰一个扔一个;还有人却能够举一反三,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九十年代的阅读经历,对我来讲颇为幸运的是,自己能够在跟风阅读中,往前多走一步。
也因为这样,我与周围的人显得越来越格格不人。读大一的时候,我在宿舍床边的墙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半席书床。果如其名,我在床的一侧堆满了书。后来,我又让大学的朋友,写了一幅字一荡尘居,挂在家中卧室墙上。这三个字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涤荡心中的尘埃。可想而知,一个从小生长在农村,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抱持这种理想将会遭遇什么挫折。从读大学到进人社会前几年,我经常有种不在场感,觉得身处的地方不是真实的,也不是属于我的归宿。那时还没有网络,我几乎找不到可以精神交流的人。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不断地灼痛着我,却也刺激我坚持寻求面向内心的生活。若干年后,我真的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却让我感到陌生的地方。
《曾国藩家书》中有一句话:人之气质,由于天生,本难改变,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古之精相法者,并言读书可以变换骨相,欲求变之法,总须先立坚卓之志。当年读到这句话,我还特地记在日记里。二十年后再回首,我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这就是,读书未必能改变命运,却一定能改变一个人的精神境界。不过对我个人而言,读书不仅改变了我的精神世界,也改变了我的命运。这一切,都源于一个美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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