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阶梯：不平等如何影响你的人生

全球贫富差距的加大推动了不平等心理方面的科学调查。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心理学教授基思·佩恩（Keith Payne）是不平等与歧视心理学的国际先驱，他走在了这些调查的前列。

佩恩的《断裂的阶梯：不平等如何影响你的人生》（The Broken Ladder: How Inequality Affects the Way We Think, Live and Die）一书浓缩了众多科学调查和作者本人的精妙见解，被《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评价为“一本引人入胜的重磅读物”，被《纽约时报》畅销书《安静》的作者苏珊·凯恩称赞为“一本令人大开眼界的书”，更得到了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的赞誉：“关于不平等加剧而不仅仅是绝对贫困，如何破坏我们的政治、社会凝聚力、长期繁荣和总体福祉，这本书做出了极具说服力的叙述，可读性很强”。

佩恩的主要观点是：不平等会让人们“感到贫穷”或“表现得贫穷”，这种认知上的相对贫穷比事实上的绝对贫穷更隐蔽，但也可能更有害。

由不平等导致的“感到贫穷”并不是底层群众的独特体验，它在中产阶级和富人阶级中也会带来认知上的焦虑和行动中的低效。不平等不仅导致了富裕与贫穷间的经济分化，它还对我们如何思考，如何应对压力，我们的免疫系统如何运作，甚至我们如何看待正义和公平等道德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

《断裂的阶梯》一书汇聚了各式的研究，将大样本统计数据与个案案例相结合。

从“空中发飙”研究—飞行中的身份等级会极大地影响人们在飞行时的行为，到“沃比根湖效应”—我们越是看重某项特质，我们就会越夸大自己在这种特质上的能力，20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哲学家约翰·罗尔斯的“无知之幕”思想实验—一旦抛开自我利益，任何人都能看出“平等比不平等更受欢迎”，再到生物学中的“快生早死”实验—早死组的果蝇繁殖得也更早更快和更多…作者的涉猎之广令人称奇。这些研究绝非空泛抽象的理论玄想，而是为解释和解决现实世界问题所做的假设和常识，这些社会问题包括青少年生育、高中辍学、暴力犯罪、公民寿命和生活预期等。

约翰·罗尔斯，美国政治哲学家、伦理学家

尽管内容纷繁复杂，材料丰富多样，作者的论述重心在于不平等对我们情感和行为的影响。

从情感上来说，不平等导致的“感觉贫困”和“真的贫困”一样伤人。与他人的比较使我们体验到这种令人沮丧受挫的贫困感觉。作者认为，我们无法停止比较，总是通过与他人比较来衡量自己需要什么，因为人类思维评判价值的最基本方式是相对的，我们的判断依赖于情境。作者还指出，与顶层的人比较，比同底层人比较对我们的影响更大。

从行为上来说，不平等会以一种系统性的、可预见的方式影响我们的决策。换言之，不平等对行为的影响有着自己的逻辑。首先是个人行为。在不平等的社会环境和心理体验下，我们会更趋向风险高的行为，情愿为了当下的满足而牺牲未来的福祉，而这一倾向在认为自己贫穷的人群中最为显著；我们会更倾向于做出一些“自我攻击”的决定；我们还会相信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部分地丧失对真实世界的清醒判断，以一个我们所希望看到的臆想世界来蒙蔽自我。

从我们的社会行为来看，不平等不仅将我们生生划分为不同的收入阵营，也分裂了我们的政治观点—在接受不平等意愿上的分歧是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根本区别之一，所以不平等的扩大可能导致日益激烈的党派偏见和政治冲突。此外，收入不平等会增强种族偏见，而种族偏见反过来也会推高收入不平等。

总而言之，不平等带来的种种恶果会逐渐瓦解我们对他人的信任。

正如本书题目所揭示的，阶梯断裂了。阶梯一方面象征着互相推及的沟通：我们既失去了通达上方的渠道，又摈弃了与下方友善的联结，我们既无法企及高位，也不愿居于低位，我们生活在通过无休止比较而建构起的分层之中，压力很大，快乐很少。

另一方面，阶梯也喻示着互相促进的合作：不平等在本质上是不公平的，薪酬、地位和权力的不平等会阻碍我们公平竞争和精诚合作。

《断裂的阶梯》一书的创新之处在于，它从既有的人类经验出发，又落实到具体的个人生活，把我们所知的收入分配与调查数据，同生活在此时此地的个体的真实情况连接起来。

以往论述经济不平等的书籍基本关注大范围的历史趋势，以科技和全球贸易模式，或是税收和超前消费的政策为探讨重点；而《断裂的阶梯》恰恰有意回避了此类分析，检视不平等对人类个体的影响，而非其在宏观层面上的原因和经济后果。

作者总结道，这本书“旨在研究‘别人家的财富’—前5%、1%或者0.1%的那部分人的财富—如何改变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这种认知上的改变往往无法用直接的逻辑关系和理性考量来解释，它背后的机制更近似微妙的心理作用。

书中提及的不少研究和论断都能延伸出新的主题。

例如，作者认识到，在贫困中成长的人群与家境优渥的人群思考未来的方式极为不同。穷人更倾向于活在当下，缺乏长期的规划和恒久的生活目标，而富人则非常自然地目光向远，通过储蓄和投资为未来创造保障。这很可能是因为，当人们觉得贫穷时，他们希望得到即时回报，而当人们觉得自己相对富裕时，他们就更有底气和耐心做长远的考量。

这个发现既支撑了作者的观点—不平等会系统地干预我们的决策，又从一个侧面提醒我们，我们所青睐的许多个人优良品质，比如目光长远、思维缜密、行动有序，往往是由非个人因素所塑造的，是特定社会阶层内和生活氛围所培育的品质，同样地，我们所厌恶的诸多人性缺陷，比如目光短浅、狂躁恣意，也在相当程度上是社会环境的产物。

这个发现还凸显了作者独特进行解释分析时的独特方法论，可供我们借鉴：一方面关注个体状况和人类切实体验，另一方面从环境和社会结构中寻求个体决策的动因，将个体和社会往复对照、互相印证，从而构建起既不空洞抽象、又不琐碎狭隘的理论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