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周刊】评莫言新作《故乡人事》
故事的叙述与隐藏
——评莫言新作《故乡人事》
□李欣童
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作家莫言获得了广泛赞誉。但光环背后,也隐含着巨大的压力。面对之前的文学成就,莫言是否还能有所突破,在创作之路上更进一步呢?经过五年沉寂,莫言以他的创作做出了回答。在今年《收获》杂志创刊六十周年的特刊中,我们见到莫言被冠之以《故乡人事》的三篇短篇小说,分别是《地主的眼神》《斗士》与《左镰》。
《故乡人事》中的三篇小说延续了莫言小说的家族谱系,讲述的依旧是“高密东北乡”中的人与事。作品集中创作于同一时段,无论是叙述空间还是精神气质,都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相较于莫言之前的作品,《故乡人事》显得平实、温和,语言上更为节制、凝练。无论是对于文坛还是故乡,莫言都是一个“归来者”,他往日的凌厉、怪诞、狂欢,被故乡的宁静与柔和所抚慰。
《故乡人事》内置了一个回忆结构,大量运用倒叙、插叙以及预叙的手法,打破时间限制。《地主的眼神》开篇写道:“去年麦收时,我在老家,看到了老地主孙敬贤的葬礼。”紧接着,作者讲述了记忆中与孙敬贤比赛割麦的情景。其用笔之妙,不禁让人想起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经典开篇。
作品中,莫言将故事的叙述者也就是第一人称的“我”,描述为长篇小说《丰乳肥臀》、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短篇小说《姑妈的宝刀》《白狗秋千架》的作者,以此打破了作者与叙述者之间的界限,也使小说中的故事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增强了作品的叙述真实性。在《地主的眼神》中,“我”在小学三年级写了一篇题为《地主的眼神》的作品,刻画了村中地主孙敬贤眼中“阴森森的光芒”。这样一篇作文令孙敬贤的二儿子孙双亮大为不满,狠狠地教训了“我”。村人的眼神中,也有了些难以言传的东西。当“我”去年再次回到故乡之时,孙敬贤的孙子孙来雨依旧说到父亲提醒他要警惕被莫言写到小说之中。《斗士》中,堂兄武功则希望“我”把他当年怒拒方明德而将象牙棋子扔到河中的壮举加以书写。而在《左镰》中,作者更是直接谈到了自己喜欢写打铁和铁匠的原因,以此引出对故事的叙述。
由于第一人称视角的叙事限制,小说大量运用其他人物的话语叙述对故事情节加以补充、对人物形象进行评价。这造成了作品众声喧哗的效果,也就是评论家王春林所谈到的“怎一个‘复杂’了得”的根源之所在。在《地主的眼神》中,孙家儿子将孙敬贤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却鲜有人关心,并被孙辈嘲笑为“打肿脸充胖子”。时代的隔阂,造成了巨大的荒诞。
在《斗士》中,“斗士”武功因被怀疑偷了车轱辘,在房梁上被方明德吊了一夜。自此与方明德结下梁子,扬言这辈子与他没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直到方明德去世,他也没有罢休。武功出身不好,相貌也招人恶,打架也没有本事。这本该是个被欺负的弱者,却因每次与人相争都以命相搏、纠缠不休而屡屡得胜。据母亲讲,武功曾给猪投毒、破坏庄稼、点燃草垛、装鬼吓人,可算是劣迹斑斑了,却并未遭到报应。弱者战胜了所有的强者,却是以令人不齿的卑劣为代价,生活的荒诞由此可见一斑。
《左镰》中铁匠老韩带着两个徒弟打铁,田千亩来打一把左镰,由此引出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几个孩子在池塘边玩耍,对着一个叫喜子的傻子扔泥巴。当晚,由于“我”和二哥也牵涉其中,在喜子父亲前来兴师问罪时,我们被父亲举起凳子狠狠责罚。逼问之下,二哥声称是在田千亩之子田奎的威胁之下才动手的,“我”也随声附和。尽管作品中并未直接描写,但联系前文便可得知这就是田奎被父亲剁去右手的原因。小说用空白取代了暴力血腥的场面,这是叙事高潮。“我”一直被愧疚所折磨,梦中经常出现村头大柳树下打铁的情景,而炉中所打的正是一把左镰,“爱恨情仇都在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锻打中得到了呈现与消解”。多年以后,田奎娶了喜子的妹妹欢子。而这中间的波澜曲折,留给读者的依旧是一片空白。
《故乡人事》中的三篇小说,篇幅都不长,寥寥几笔,却将故乡的人与事简单勾勒。类似国画笔法,每个故事背后都有所隐藏,而每个人物的命运都难以预料。在故乡的人与事中,我们可以洞见时代的变迁、人性的复杂。可以说,莫言所叙述的故事是简洁、精练的,而其所隐藏的表达却是深广、繁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