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夜谭丨这个宋江 和《水浒传》里不太一样
上期“挑灯夜谭”，赵老师聊了方腊（见文后链接），本期侃宋江。
今人说宋江，内容大多出自《水浒传》。《水浒传》只是一部古典小说，不能当信史看。
宋江其人，文献中没有完整记载，事迹散见于《三朝北盟会编》《皇宋十朝纲要》《东都事略》《宋史》等史料中，零碎不连贯。我们既不知道他的出身，也不确定他的结局。
2011年版电视剧《水浒传》，张涵予饰宋江
宋江与方腊有相似之处：年龄相仿——都是“70后”（11世纪70年代出生）；职业相同——造反专业户；遭遇相近——被通缉追捕。
宋江与方腊存在更多不同：
1、方腊有明确的籍贯（浙江淳安县人）。宋江没有。《水浒传》说宋江是山东郓城人，那是施耐庵的臆撰。
2、方腊造反前是一名佣工，另说是漆园种植园主，出身介于无产者与小业主之间。宋江来历不详，“押司”身份乃小说塑造。
3、方腊拥兵数十万，攻城掠地，皆以大兵团作战。宋江惯常以几十人流动作战，曾短暂占据过水泊梁山，但未建立稳固的根据地。
4、方腊革命觉悟高，斗争意识强，拒绝朝廷招安。宋江被包围后，选择了投降。《水浒传》说宋江一天到晚盼着被招安，那也不是事实，他是走投无路才投降的。
5、方腊的活动区域在南方，主要在浙江境内。宋江的活动范围在北方，包括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北部广大地区，符合流动作战特点。
6、方腊被俘后，押送京城处决。宋江投降后，下落不明。
有了以上比较，宋江形象就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下面，赵老师再做详细介绍。
《水浒传》讲，宋江是山东郓城人，与晁盖、吴用、阮氏三雄为同乡。施耐庵这样写，目的是让小说人物产生关联，由此推动情节发展。
我们看看史料中咋说的：
汪应辰《文定集·显谟阁学士王公墓志铭》称：“河北剧贼宋江者，肆行莫之御。”宋江好像是河北人。
《宋史·徽宗纪》云：“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宋江又好像是淮南人。
元人郑镇的《宋江僭乱诸寇》说：“宋江，（山东）梁山人。”这个记载，最接近施耐庵的描述。问题出在郑镇所谓的“梁山”到底指什么？
假如说梁山是县名，梁山县1949年8月才设立，以前没有。五代至北宋，黄河多次泛滥，梁山县境是一片浩瀚的水泽，称“梁山泺”。
假如说梁山指山名，《大清一统志》言：“梁山在寿张县东南七十里……其下旧有梁山泺。”《读史方舆纪要》云：“梁山，州（东平州）西南五十里，接寿张县界。”
这下麻烦了，梁山的位置介于寿张县（今阳谷县寿张镇一带）与东平州（今东平县）之间，宋江即便是梁山人，他属于寿张县还是东平县呢？难以定论。反正和郓城没关系。
总之，宋江是哪里人，至今无确凿答案，尚待史家进一步研究发掘。
大多数人心目中，宋江是一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英雄。可宋江劫富常有，济贫却罕见。《水浒传》里，一帮好汉智取生辰纲、三打祝家庄、攻陷各州县，得来的钱财不是被瓜分，就是往自己巢穴里搬。劫掠是他们赖以生存和壮大的资本。
施耐庵写《水浒传》之前，社会上已流传一部名为《大宋宣和遗事》的话本，话本分元、亨、利、贞四集，元集下部讲了宋江及水泊梁山的故事，并列出宋江手下36名骨干成员名单：
1．智多星吴加亮（《水浒传》作吴用，字加亮）
2．玉麒麟李进义（《水浒传》作卢俊义）
3．青面兽杨志
4．混江龙李海（《水浒传》作李俊）
5．九纹龙史进
6．入云龙公孙胜
7．浪里百跳张顺（《水浒传》作“浪里白条”张顺）
8．霹雳火秦明
9．活阎罗阮小七
10．立地太岁阮通（《水浒传》作阮小二）
11．短命二郎阮进（《水浒传》作阮小五）
12．大刀关必胜（《水浒传》作关胜）
13．豹子头林冲
14．黑旋风李逵
15．小旋风柴进
16．金枪手徐宁
17．扑天雕李应
18．赤发鬼刘唐
19．一直撞董平（《水浒传》作“双枪将”董平）
20．插翅虎雷横
21．美髯公朱同（《水浒传》作朱仝）
22．神行太保戴宗
23．赛关索王雄（《水浒传》作“病关索”杨雄）
24．病尉迟孙立
25．小李广花荣
26．没羽箭张青（《水浒传》作张清）
27．没遮拦穆横（《水浒传》作穆弘）
28．浪子燕青
29．花和尚鲁智深
30．行者武松
31．铁鞭呼延绰（《水浒传》作“双鞭”呼延灼）
32．急先锋索超
33．弃命二郎石秀（《水浒传》作“拼命三郎”石秀）
34．火舡工张岑（《水浒传》作“船火儿”张横）
35．摸着云杜千（《水浒传》作“摸着天”杜千）
36．铁天王晁盖（《水浒传》作“托塔天王”晁盖）
《水浒传》三十六天罡基本上沿袭了《大宋宣和遗事》这份名单，重新排了座次。其中晁盖早亡，以宋江替代，孙立和杜千划入地煞，增补解珍、解宝，凑足36人之数。
宋江团伙的战斗力如何，是个饶有趣味的话题。
因为宋江是流动作战，走一路抢一路，马不停蹄，以致一年之内，横行齐魏，破郡城十余座，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赵老师上期介绍方腊时说过，北宋武备废弛，地方治安主要靠厢军。厢军战斗力很差，面对宋江这样的亡命之徒，他们一般不会认真抵抗，有时甚至选择避战。这就给人造成宋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错觉。
宋江真有那么厉害吗，举两个例子足以让你大跌眼镜。
宣和二年（1120年），宋江进攻山东沂州，沂州知州蒋圆预先做好了防范，严阵以待，宋江大败（事见《毗陵集·秘阁修撰蒋圆墓志铭》）。
1121年初，宋江率部挺进江苏，在沭阳县遭到县尉王师心的拦截，再次落荒而逃（事见《文定集·显谟阁学士王公墓志铭》）。
看来，宋江远不像传说中那么强悍，遇上硬茬，他也没辙。王师心当时只是个县尉（县人武部部长兼公安局局长），手下能有多少人马？居然把宋江收拾得服服帖帖。
宋江横行无忌惯了，沭阳的挫折并未让他收敛，1121年3月，他继续向海州（今江苏连云港）进发。这回他碰上一个更扎手的硬茬。
海州濒临黄海，有鱼盐之利，比较富庶，宋江想狠狠捞一票，为此下了血本。他拼凑了两三百号人，抢了十几条大船，打算从水路逼近海州城，发起攻击。
海州知州张叔夜提前得到情报，掌握了宋江的企图。将计就计，引其上钩。
《宋史·张叔夜传》写道：“（叔夜）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兵踞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伏兵乘之，禽其副贼，江乃降。”
张叔夜吸取了以往的教训，摒弃厢军，招募“死士”来对付宋江。毕竟宋江是大盗，海州人民谁也不愿意被他打劫，很快招募了上千人。张叔夜先在城边设下埋伏，引诱宋江登岸，趁其不备，烧毁他的船只，断其退路。然后伏兵四起，擒获宋江的副手吴加亮。宋江进退失据，只得投降。
宋江投降的时候，北宋禁军主力正南下围剿方腊，朝廷大打招安牌，对“弃暗投明”的宋江团伙给予了封赏。
宋江等36人跨马游街，得意洋洋，时任济南府学教授的李若水作诗讽刺道：“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狞卒肥骖意气骄，士女骈观犹骇愕……招降况亦非上策，政诱潜凶嗣为虐。不如下诏省科繇，彼自归来守条约……”（见《忠愍集·捕盗偶成》）
诗的大意是，宋江一伙杀人如麻，罪恶滔天，朝廷却封官拜爵。他们那副骄纵的德性，令围观的群众无不惊愕。招降纳叛终究不是好办法，还不如减免老百姓的苛捐杂税，让他们安居乐业不造反。
李若水的观点不无道理，只是他位卑言轻，谁肯听？
本来，宋江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宋江成了铁板钉钉的“投降派”，受人唾弃。
孰料，1939年，陕西府谷县出土了一块墓志，引起史学界轰动，宋江有望“平反”。
墓志的主人叫折可存，北宋将领，出身府州（今陕西府谷县）折家。“折家将”居“北宋四大将门”之首，比闻名天下的“杨家将”还牛。老令公杨业的夫人折赛花（佘老太君，佘应作折）即出自这个家族。
《折可存墓志铭》说：“方腊之叛……公遂兼率三将兵，奋然先登，士皆用命，腊贼就擒，迁武节大夫。班师过国门，奉御笔捕草寇宋江，不逾月，继获，迁武功大夫。”
译成白话就是：方腊造反，折可存率河东第三镇的官兵前往镇压，奋勇当先，擒获方腊，提升为武节大夫。凯旋回朝后，又奉御旨追捕宋江，不到一个月，抓住宋江，再升武功大夫。”
这下好玩了，宋江是1121年3月投降的，方腊是1121年5月被擒的，折可存怎么会擒了方腊之后，又去抓宋江呢？时间对不上啊！
唯一的解释是，宋江投降后不久，又重操旧业。
想想也是，随着方腊的失败，宋江失去了利用价值，他难免“兔死狐悲”，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复叛了。
至于宋江被折可存抓住后会有什么下场，我们可想而知。
不管怎么说，假如宋江最终“英勇就义”，仍不失为一条好汉。
讲到这里，可能有朋友要质疑，赵老师，你真健忘，上期“挑灯夜谭”，你不是说韩世忠擒方腊吗，怎么又冒出个折可存擒方腊？岂不自相矛盾？
唉，咋说呢？帮源洞之战，折可存是统兵大将，韩世忠只是个小军官。小军官擒获方腊，功劳先记在大将头上，没毛病吧?
本期文字、编辑 / 赵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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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夜谭丨“帮源洞”前古战场，千岛湖畔说方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