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奶奶 她含泪的眼像燃烧的蜡烛 在黑暗的夜照亮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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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劳动节前夕,我收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此时票源已十分紧张,辗转艰难地买到一张硬卧,我便从上海一路风尘地赶到了奶奶的小屋。
奶奶此时已经失明失声,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衣衫飘飘荡荡地挂她干瘦的身体上。我在她床边坐下,叫了声奶奶,她立刻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渴望捉住我的手,我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泣不成声地在她耳边重复我的名字,弟弟也在一旁抽泣。奶奶一定听得分明,她的两腿交替着立起又放平,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反复抚摸揉搓,眼泪顺着她紧闭的双眼滑下来,我扶着奶奶的手放到我脸上,任她仔细摩挲抚弄,然后唤弟弟近前,也让奶奶用双手辨认他的模样。
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奶奶应该是2000年,她从老家来到爸妈做生意的小店,见我们一家四口这些年漂泊在外,生活艰难,老泪纵横地诉说爸爸命苦,孩子可怜,妈妈在一旁流泪。我那时正值青春年少,虽说还算乐观,却也对世事不公和人情冷漠充满了愤恨,对奶奶的感情也是如此,虽说心里深爱着她,却也觉得她偏心。奶奶孕育了7个子女,我爸爸在男孩里面排老三,上面有大伯二伯和姑妈,下有四叔五叔和小姑,对一个地道的农村家庭来说,这么多孩子从长大到成家都是不小的负担。爸爸初中毕业便随村里人去修铁路后又因工作原因去了离家更远的地方,并在那里娶妻生子定了居。因为交通不便,奶奶他们极少与我们来往,据说爷爷在我一两岁的时候来过,我三岁时爷爷去世了,记忆里找不到关于爷爷的片断,奶奶一个人要忙活几亩地,空闲还要照看叔伯家的孩子,几乎不到我们家。妈妈说我断母乳时在奶奶家过了一年,后来她去接我,见我成了叫花子模样,头发丛里尽是泥,衣服褴褛不见底色,不知事我还在那里留下一句名言:只要谁问我奶奶去哪了,我便回答奶奶在打牌,她死了才能不打。长大后每次回奶奶家,那的人就拿这句话取笑我。
奶奶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一辈子都在忙碌,即使后来大伯小姑非常出息了,她也没停下来享清福。有一年妈妈带我和弟弟回去玩,奶奶一大早便挑着担子到学校摆摊,卖些小孩子的玩意和吃食。我一路跟着,奶奶这担子不算轻,学校不远,来回自然不觉得累,如果去城里进货,挑着满满一担回来,那就十分吃力了,货重路远且只能步行。奶奶不识字,账却算得明白,一天下来卖了多少挣了多少都十分清楚,她从不乱花钱,即使一角二角的小钱,也用手绢包得严实妥帖,积少成多。她自己并不缺钱花,小姑非常孝顺,吃穿自不必说,零花钱也是常给的,奶奶却将这钱并自己挣的一起存好,说是留着补贴生活艰难的孩子。
奶奶平时不苟言笑,话极少,我如今想到奶奶,脑海里仍是她沉默严肃的脸。因为离得远,我们很难见到奶奶,只过年过节,我们一家四口回老家看她。然每忆起节日,尤其是过年,脑子的镜头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奶奶家跳转到外公家,外公的家这样清晰,屋子的布局、陈设,左右的邻居、门前的小桥似乎随时能从寂静的深渊苏醒并嗖然闪至我眼前,奶奶的家却那样模糊,我甚至只能想起奶奶房间那个破旧的镶着镜子的穿衣柜和她那个杂货担子。
奶奶的前半生十分辛苦,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她的年华、汗水、喜怒哀乐都献给了土地和家庭,生我父亲之前她仍在水田里插秧,如今我养育二个孩子尚觉身心俱瘁,奶奶有五子二女,繁重的农活、琐碎的家务,她像一个瘦小的纤夫顽强地拉着身后那艘巨轮。
时光流转,奶奶已经离开我们十几个年头了,她的脸、她弯腰驼背的身影却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她含泪的眼像一根燃烧的蜡烛,在黑暗的夜为我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