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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恋歌:70年 我尝尽噬骨相思 等待你一世归来

2020-12-26 15: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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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来源于丑故事 ,作者丑丑

丑故事

故事开始了,你就是主角

徐婉婵 | 讲述

丑丑 | 撰写

丑故事(chougushi)| 来源

文燕 | 编辑

弹指一挥间,少年已白头。

浙江宁海93岁的徐婉婵老人亲口讲述七十多年前,她和笕桥空军王斌(王振康)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1948年,民国三十七年。

我21岁,就读于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职业医事学校(现在的杭州医学院)。

他25岁,是笕桥航校(其时已改为空军军官学校)25期学员。入伍前,就读金陵大学哲学系。

我们正在热恋。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飞行员男朋友。

他在学校的名字叫王斌,家中名字叫王振康。他让我叫他“振康”。

周一到周五,振康训练很忙,每周给我写一次信。

周六、周日他会开着吉普车从笕桥来学校看我。

1948年12月15日,星期三,农历冬月十五日。

大雪已过,离冬至还有一周。

这是一个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振康突然急匆匆到东山弄宿舍来找我。

看到他,我很高兴。丝毫没有在意,今天不是周末。

我们像往常一样,到西湖边散步。

天已经很冷了。西湖边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们手牵手沿着西湖往岳坟方向走。

这一日的振康,和往日有些不同,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振康告诉我,笕桥中央航校紧急迁往台湾,他要随部队换防。

他说:婉婵,我们结婚吧,和我一起去台湾。

天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时局已经如此紧张。我说,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毕业我就随你去台湾,我们就结婚。

看他一脸凝重,我想逗他开心。我说:你是天之骄子,要开心。

他说:我不是天之骄子,飞行员命都不长。婉婵,我担心有一天留你一人独活世上。

我有点生气,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

振康没有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贺卡,送给我。

贺卡的封面,是蓝色的天空背景上,一条金色的龙腾云盘旋。就像驾着战机翱翔蓝色天空的他。

他在空白处用钢笔写下:

祝您新年快乐,前途幸福,谨以此赠给我想念中的人儿!

振康敬赠

一九四八.十二.十五

贺卡墨痕未干,他又匆匆离去。

金龙犹如振康驾机踏着祥云而来

这是我们恋爱以来,第一次分别。此后,我用整整一生来找他。

2008年12月15日,我和振康分别60年,一个甲子的时光。

我又拿出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信物。

这张贺卡我保存了60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舍不得丢弃。

贺卡已经发黄了。我的眼泪滴在上面,被岁月一层层覆盖,字迹变得越来越淡。

一个又一个十年过去。他依旧音信杳无。我从满头青丝等到白发苍苍。

我戴上老花镜,在贺卡空白处,振康的文字下面写上:

弹指一挥间,60年过去了。48年12月15日是什么日子,今又12月15日,两岸直航的时刻,您在哪里?我们都是83岁高龄的人了,只有九泉相见。天堂之路又在何方,心痛难忍。

我和振康的文字相隔60年

我是浙江临海赤水村人,家有三兄弟,五姐妹,我排行老五,1927年1月出生,属虎。

抗战期间,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职业医事学校迁往临海。1946年春,学校回迁杭州,我也从临海到了杭州。学校的宿舍,就在西湖边的东山弄。

我和振康的相识,是偶遇。

我身高1米75,是学校女排队员。

终于穿上了护师服

1947年10月31日,星期五,杭州各高校在杭州体育场组织了一场体育联赛。体育场人山人海,场上场下全是年轻的高校学生。

排球赛进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比赛中断,我和同学赶紧跑到主席台躲雨。

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球衣,黑色的长发烫成波浪卷,用橡皮筋扎在脑后。

我的球衣被雨淋湿了,转身想找同学要一张手帕擦一擦。一回头,就碰到一双炽热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他穿着篮球运动服,也是来躲雨的。身材挺拔,国字脸,浓眉大眼,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漆黑深邃。

我脸一红,对他笑笑。他的脸一下就红了,回报我一个微笑后,赶紧挪开了眼神。

雨停后,我们各自散去。

振康戎装照

第二天周六,我在宿舍里休息。同学跑来叫我,说有三个空军来找我。

我很惊讶,寻思我也不认识什么空军,找我干嘛呢?

跟着同学下了楼。楼下,有三个穿着绿色军装、黑色军靴的军人。他们是笕桥航校的学生,一大早从笕桥开吉普车过来的。

振康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见我下楼来,三个人都抬头看着我笑。其中一人特别腼腆,看到我,脸就红了。

我马上认出来,他就是头一天在体育场主席台上遇见,但没说过话的那位。

他显得有些紧张。同来的人笑着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我们想……想来参观一下你们学校……”

参观了一会儿,我看他们心不在焉,就带他们到西湖边走了走。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名字,后来也没问过他。

印度刚回来的振康

星期天,他一个人又来了。

我们都是内向害羞的人,在西湖边走走逛逛,拉拉家常。

振康祖籍安徽凤台,家里经商,现在定居合肥。

他家四兄弟,他排行老二,哥哥王振域,两个弟弟王振业、王振志,一个妹妹王振蓉。

抗战前,他就读于南京金陵大学哲学系。

1944年,为响应“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投笔从戎。在成都报名参加了国民革命军,随后参加远征军,奔赴印缅战场。

抗战胜利后,他没再回到金陵大学继续学业,而是考入笕桥中央航校(其时已改为空军军官学校),成为航校第25期学员。

笕桥中央航校校训

从此,每周六周日,振康都会开着敞篷吉普车从笕桥赶来看我,爬山、荡舟、一起骑脚踏车围着西湖转,或者看电影。逛饿了,他就请我吃西湖藕粉、麻球王、小鸡酥……他性格内向,热烈的情话说不出口,但他性格温和,细致体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民国岳坟正门

有一次,我们爬山时,我脚下一滑,他赶紧伸手将我扶住,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们俩都脸红了。

还有一次,我们在岳坟边租了两辆自行车,我没扶好方向,自行车突然倒了。振康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手,扶牢我。我看他吓得汗都出来了。

我认定,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们第一次拥抱,是在保俶塔下,他拉着我的手,一直紧张到发抖。我正奇怪他怎么了,他突然张开手臂把我拥在怀里。这就算是表白吧。

保俶塔

1948年初的一个周末,振康来看我,邀请我去参加他们学校的舞会。

我穿上他送给我的漂亮旗袍,欣然前往。

这件旗袍的料子是振康买来送我,陪我去裁缝铺做的,淡黄色的绸缎上有五颜六色的小花,非常漂亮。振康是个很有审美眼光的人,他送过我很多礼物:大衣、檀香皂、绸扇、钢笔、笔记本、卡片……

振康送我的绸扇和檀香皂,陪了我70年,连捆礼物的橡皮筋都还在。

舞会很盛大,可是我和振康都不会跳舞,别人跳舞,我们聊天。

他带我去看了他们的战斗机。晚上八点多,用军车把我送回了学校。

有一天,我们泛舟西湖。振康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小心走散了。你一定要记得,就在岳坟前等,不见不散。最多十年,我们一定会重聚。

我觉得很好笑,好好的,怎么会走散呢?杭州这么小,他可以来我学校找我,我也可以去笕桥找他呀。

很久以后,当我想起这句话,我才理解他当时心里的担忧。他一定已预料到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不被战火冲散,谈何容易?

我在浙江病院实习,就是涌金门现在中国美院的位置。

天气好的时候,每天清晨,都会有一驾战斗机披着朝霞,从笕桥方向飞过来,在涌金门上空盘旋打转。大家纷纷跑出去看。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振康,周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每天都要驾机训练,他常常选择病院作为训练地点。

从此后,只要看到振康的飞机出现,我都会跑到户外,对着他招手呼喊。

振康驾着战机低空盘旋回应我。

阳光打在他的机身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身披五彩霞光,仿佛踏着祥云而来。

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振康驾驶的就是这样的飞机

我们各自写信回家,坦承我们的恋情。

1948年上半年,振康去南京执行任务回来,带了一枚金戒指、一支派克金笔送给我。戒面方方正正,上刻一个“福”字。

我12岁时,父亲已过世。暑假,我回临海老家,带了振康的照片给母亲看,把振康送的戒指也给母亲看。

母亲看后非常满意,特意选了一枚金戒指让我回赠给振康。金戒指很雅致,上面镂空雕刻了一朵小小的金花。

暑假结束,我带着这枚戒指,还有一块丝绸,回送给振康。

虽还未举行仪式,但在双方家人眼里,我们已经不仅仅是恋人,而是未婚夫妻。

振康快毕业了,我还有半年才毕业。

周至柔是我们临海老乡,我买了一块丝绸,两把张小泉的剪刀,托中间人送去,希望能为振康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单位。我没有告诉振康这件事。

我真是天真幼稚,炮火连天的土地上,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哪里会有好一点的工作可言。

1948年12月15日之后,振康再也没有来看我,一周一封的信也没有了。

我常常到岳坟去,一坐一整天。人群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满面笑容向我跑来。

每天清晨,当太阳升起,振康再也不会驾着战机出现,向我问候。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飞行员命都不长,我的心就疼得不能呼吸。

我穿着他送给我的大衣,跑到笕桥去找他。

笕桥航校校舍

振康带我来过一次这里,就是那次舞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眼前,空空荡荡的校园已是一片死寂。

寒风凛冽,只有一个看门人躲在门口的小房子里,双手插在袖筒里,瑟缩在椅子上。

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是幻觉。

看门人说,姑娘,你回去吧。已经有很多姑娘来找过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你回家等信吧。兴许会给你写信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西湖边。西湖边有很多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等生意。

我摸出身上仅剩的一块银元,我要算算,振康,是否活着,他在哪里?

我报上振康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给了我十个字:人还活着,远在天涯海角。

一听他这样说,我就哭了。“远在天涯海角”,意思是我一辈子都见不着振康了吗?

转念一想,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只要他还活着,无论天涯海角,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我每天看报纸,希望看到关于他的消息。

1948年12月15日,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

淮海战役国军第十二兵团被歼,黄维被俘;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命徐宗尧接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长……

这些国家大事都与我无关,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振康,他什么时候回来。

抗日战士们

这一年的寒假,我过得犹如幽灵一般,每天以泪洗面。

以前的寒假暑假,我回到赤水,振康都会常常给我写信。记得有一次,哥哥弟弟恶作剧,把振康写来的信藏了起来。我望穿秋水,等得煎熬。

回到杭州,我责怪振康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才知道是哥哥和弟弟的恶作剧,狠狠把他们骂了一顿。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了。

我用振康送我的蓝色毛线,为他织了两件毛衣,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的痛苦。

我希望,有一天,这两件毛衣能穿在他身上。

解放军一路南下,国民党兵败如山倒。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1949年4月,突然收到了振康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

看得出来,这封信写得非常匆忙。只有一个地址:台湾屏东机场,空军第十一大队第四十四中队。让我尽快过去。

我按照地址,把织好的两件蓝色毛衣寄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

我以为,我很快就可以去和他团聚。

命运总是弄人。

4月21日,渡江战役打响。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

一夜之间,杭州街头再也没有吉普车和笕桥空军的身影,连留守笕桥航校的看门人也不知去向。

我拿出振康的信,短短数语,看了又看,反复揣摩。

我确信,他去了台湾,还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知足了。

1950年,母亲从老家写信来。

母亲告诉我,振康的弟弟振业参加了解放军,随南下解放舟山的部队,经过临海,宿营赤水村。振业找到母亲,打听哥哥振康的下落。

他以为,我一定知道振康的行踪,或者,我和振康在一起。

母亲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告诉了他我的地址。

振业给母亲留下了他安徽老家的地址——赵千户巷1号,又匆匆跟随部队开拔了。他说,等打完仗,他还会再回来找我们,打听哥哥的消息。

振康像一只南飞的孤雁,此后几十年,我,还有他安徽的家人,都再也找不到他。

收到母亲的来信,已是振业走后一个月。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我虽未见过振康的家人,但我们对振康的思念和担忧,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早已是一家人。

我立即上街去买了两块丝绸布料,一块丝绸被面,寄到安徽合肥赵千户巷1号,收件人是振康的父亲王少山。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老人家,表达自己的牵挂。

我每天都期盼着来自安徽亲人的信件。但是,寄出去的丝绸如石沉大海。说好解放后就会回来的振业,也再无消息,不知生死。

岳坟是不敢再去了,就连西湖和东山弄,我也不想再去。

西湖残荷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因为有一个台湾空军飞行员的未婚夫,我吃了很多苦头,其中艰辛一言难尽。

每当夜晚降临,躺在床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

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等到振康回来。

我相信,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振康始终杳无音信。

经历了种种磨难后,我决定把自己嫁了。

他和王振康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叫王耀振。

1949年,他从浙江医学院毕业,和我同时分配到建德,省立第三康复医院。他是外科医生,我是护师。

1951年5月12日护士节留影

后来,我们又一起调到诸暨的浙江省第一康复医院(后改称:诸暨人民医院),他是胸外科主任。我是护师。

抗美援朝的时候,整车皮的伤员拉到诸暨,都是九兵团冻伤的士兵。战士们冻伤的手脚,锯下来,一箩筐一箩筐地装。惨不忍睹。

1957年五一节留影

耀振性子刚直,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偏偏对我,温柔体贴,处处都照顾我。

我坦诚地告诉了耀振,我和振康所有的往事。也明白告诉他,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振康。

耀振说,他完全能理解我,也能接受我心里一直为振康留一块位置。他也会把振康当作自己的亲人。

我与耀振的结婚照

1953年,我和耀振结婚了。三个女儿陆续降生。

我将振康送我的鹅黄厚呢衣料,请裁缝制成孩子的大衣,老大穿完给老二,老二穿完给老三。大衣厚实柔暖,陪伴孩子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季。

振康送给我的毛线,我织成毛衣,给孩子们穿上。振康给我的爱和呵护,在我孩子们身上延续。

振康曾送我一本暗红色的相册,里面有许多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偶尔有空,我会翻开相册,给孩子们讲照片里的故事。

耀振在旁边静静地听,默默地凝望我,听到有趣处,也会跟着笑。

他是一个心胸像大海一样的男人。我很幸运,此生被如此优秀的两个男人爱过。

生活忙碌艰辛,我把振康送我的派克金笔、绸扇、檀香皂、贺卡、照片装到铁盒子里,锁到柜子里。他送我的那件旗袍,我不再穿,改成了上衣,藏在衣柜深处。

姐姐的孩子娶媳妇,买不起戒指,我把振康给我的金戒指送给他,作为聘礼。

我(后排左一)、耀振(后排右二)和医院同事

我以为,当我不再日夜思念振康,我的生活就会慢慢平静。

然而,苦难还未结束。

1958年,耀振遭人迫害被送往原籍宁海长街劳改,后又被调到宁夏盐池劳改。

一个江南文弱书生,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受尽折磨。

我们一家五口

耀振走的时候,大女儿还不满五岁,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向老天祈祷,请它赐予我力量。

领导不断地找我谈话,要我和丈夫离婚,划清界限。

我坚决不肯。我知道,他是冤枉的,被人陷害。我不能离开他。

1963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上夜班后在家午睡,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问:“小朋友,你知道徐婉婵的家在哪里吗?”

我立即奔出门去,看见8岁的女儿伸开双臂拦在一个陌生人前面,说:“不许去,我妈妈在睡觉。”

一个头戴西北皮帽,穿着破旧的黑色棉衣的男人,挑着一担行李,满身风霜站在门口。他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我定睛一看,这是离家五年的耀振啊,眼泪就出来了。我赶紧对女儿说:“这是爸爸,快叫爸爸!”

耀振放下担子,一把抱起女儿,亲了又亲,眼泪涌出眼眶。

这次耀振被准许回家探亲,是因为他在宁夏救了农场领导妻子的命,领导特许他回家一次。

在宁夏劳改了三年,耀振又被遣送回宁海老家农村长街。

耀振医术好,半个宁海都知道他。他自学中医,在乡下为百姓看病,救人无数。

1966年,我调往宁海人民医院。每半个月,我会带着孩子们到乡下去和耀振团聚一次。

1979年,耀振终于得到平反,恢复工作,回到诸暨上班。

这时候,耀振已经54岁了,那个33岁的壮年男人已经开始步入老年了。最好的执业生涯已蹉跎。

历经坎坷,人到中年

1981年,我退休了,带带孙子,忙碌充实。

耀振和我,是患难夫妻。

2008年,孙子们也都大了,我和耀振选择住到了养老院。

生活渐渐平稳,我又慢慢想起了振康,想起那些过往,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常常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我常常拿出振康留给我的几样东西来看,一看到它们,就泪流不止。

2008年到杭州看病有感

振康送我的丝绸扇和金笔,被大女儿小时候玩坏了,香皂的包装也被我一遍一遍抚摸,逐渐残破。我的眼泪滴落在贺卡上,振康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我的眼睛就流不出眼泪了,患了干眼症。

耀振知道我的心病,总是陪着我,安慰我。

我和耀振都退休了

2000年以后,两岸往来越来越频繁,我更是思念成疾,越来越消瘦。

耀振悄悄告诉二女儿,说我得了抑郁症,让她一定要帮我想办法找到振康的消息。

我知道后,十分感动。我告诉孩子们,只想知道振康是否还活着,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张照片,便心满意足了。

我姐姐的外孙在安徽合肥上大学,女儿委托他去赵千户巷1号看看,是否能从振康家人那里打听到振康的消息。

岁月变迁,几十年后,赵千户巷1号早已因旧城改造不复存在。

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了,今生我恐再难与振康相见。我的体重从130斤掉到了70多斤。

2014年10月,我吞下一把安眠药。

是耀振发现我不对劲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被抢救回来了。

担心我再出事,女儿女婿把我们接回家住,陪伴在侧。

深爱我的耀振,为此专门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让女儿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帮我完成心愿:找到王振康的消息。

在耀振的提议下,12月,二女儿王蒙试着给台湾有关部门写了一封信。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2015年年初,竟然收到了一封台湾“国空安抚局”的回信。

这封信带来了振康的消息

全家老小都赶回来围在我身边。因我患有眼疾多年,看不清字迹,耀振便亲自念给我听:

经查,我前空军飞行员王斌(改名王易斌),于中华民国44年9月20日因驾机参加演习失事,为国殉职,英烈留芳。

振康芳华永驻32岁

听完后,我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没想到,我盼了65年,盼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寥寥数十字,振康便与我阴阳相隔。

民国44年,1955年,振康32岁。他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32岁。而我,已垂垂老矣,形销骨立。

我原想,等老了,到了天上,我们总是会相聚的。如今,我成了老妪,而我一生思念的他却芳华永驻。他,不会再认得我了。

耀振望着我说:“你怎么不哭呀,心肠这样硬?”

他不知道,人真正悲伤到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只是心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碎成了渣。

他也忘了,我泪腺堵塞,已二十多年不会流泪。

振康送我的这件衣服,70年了,依然厚实。

那天晚上,我拿出1948年12月15日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反复抚摸,那是他留给我的仅存的笔迹,他最后的情话。

我在一张纸上写下:

年寒岁暮,今又似,看到这些您点点滴滴的痕迹,是您对我的爱的启示。容颜已老而痴情依旧……祝您在天之灵逍遥快乐如在生时一般,这是我最真诚的祝福。

——婉婵 2015年2月21日 星期六

女儿再次写信到台湾,希望了解更多关于振康的细节,却再无回音。

在帮我找到振康的消息半年后,2015年6月9日,耀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那晚临睡前,我们还交谈过。半夜,我还给他盖过被子。待清晨六点叫他起床,发现他已往生。他就这样,在睡梦中,静静地走了。

在他的追悼会上,我想起他历经坎坷的一生,以及他对我的包容和呵护,心如刀绞。我们夫妻一世,相伴62年,相扶相持度过一生,我们之间的亲情早已胜过爱情。

耀振整天乐呵呵地哄我开心

女儿问我:“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爸爸?”

我告诉她:“我当然是爱你们父亲的,否则当年早就和他划清界限,不会和他相守60余年,但我也爱振康,这是不一样的两种爱。”

年轻的耀振

我患抑郁症后,女儿常带我去医院看病拿药。耀振总是一个人坐在养老院的门口,望着路口眼巴巴地等我回来。车子开到他身边停下,他便会立即迎上前来,高兴得就像个孩子。

一个人去打饭,常常打了两人份的饭,回到宿舍才想起我出门了。

到了该吃药时,他会把我的药放好,对着我的床说:婉婵,好吃药啦。扭头一看,发现床是空的。

耀振性情刚直,独独对我温柔体贴,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处处都让着我。

他默默守护了我一生。他的爱,我这一生都难以报答。

晚年的耀振爱读报

如今,两个深爱我的男人,都已离去,独留我活在世上。每一天,都不想活。

我万念俱灰,再次吞安眠药自杀。

女婿早上发现我没起床,叫来隔壁邻居医生,将我送到医院,再次将我救活。

我继续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女儿们很孝顺,一直在四处求助寻找,想帮我找一张振康的照片,满足我再看一眼振康的心愿。

老天垂怜。2018年8月,抗日名将孔墉之孙孔柏年先生,和抗战空军烈士陈怀民的侄孙陈功先生,两位费尽周折,多方寻找,为我找到了振康的照片。

29日,孔先生亲自为我送来照片。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瞬间呆在那里。振康,我思念了近70年的爱人,他还是旧时的模样,一身戎装,英俊帅气。

再见振康,他的面容成熟了很多

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70年前的影像一幕幕从眼前闪过,老泪纵横。

他说过,不离不弃,不见不散。

一旁的女儿惊呼:“妈妈,你流泪了呀!”

二十年了,我因为泪腺堵塞,无法流泪。可是,我居然流泪了,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仿佛有太多的泪,怎么都流不完。

当天晚上,我把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压在枕头下,吃了安眠药,却一夜辗转,无法入眠。

笕桥航校时期的振康(王斌),下排中

随后的几天,知道了振康更多的信息。当年台湾当局为避免空军驾机投诚,要求他们必须在台湾结婚,否则禁飞。在巨大的压力下,振康和军队文工团一位赵姓女子成婚,育有一儿一女。

听到振康在台湾成家并有了孩子,我终于放心了。他的亲人都在大陆,我最担心他在台湾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1952年,在台湾屏东,振康将自己军中的名字王斌,改名为王易斌。

1952年,振康(后排左二)在屏东,已改名王易斌

1955年,在高雄机场演习训练,因地面指挥失误,两架战机相撞坠毁,其中一架,就是振康。

振康驾驶的飞机

70年没有振康的音信,消息突然一个接一个,我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那几天,我总是问女儿,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振康长眠的地方

醒着的时候,我拿着振康的照片一遍遍端详,对他说说话。晚上睡觉,就把他的照片放在枕头下面。

2018年9月3日,台湾志愿者陈刚先生(编者注:应为李刚,下同)在台北碧潭空军公墓找到了振康的墓碑,并帮我献上一束玫瑰。

我看到了从台湾传来的照片,很欣慰。

志愿者陈刚先生帮我为振康(王易斌)献上玫瑰

2018年12月底,振康大哥振域的孙子,弟弟振业的孙子和我们取得了联系。

2019年正月,87岁的妹妹振蓉带着女儿女婿,还有振域大哥的儿子媳妇,一行六人到宁海来看我。振蓉妹妹身体不好,之前一直在住院,但她坚持要来看我。

振蓉妹妹(前排右一)带着亲人来看我

振蓉妹妹一进门,就拉着我叫我“未过门的嫂子”。她告诉我,我从杭州寄过去的丝绸和被面,他们一直保存着,现在还在。就像我保存着振康的东西一样。

五十年代的振业

弟弟振业,当年在七兵团21军,跟随部队打下舟山后,又去了朝鲜战场参加抗美援朝。等战争结束回来,因为国民党空军哥哥振康的关系,仕途受影响,转业到了太原钢铁厂,一直到退休。

振蓉妹妹待了一天,又要匆匆离去。临别时,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这是我和振康的家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们都老了,在世上的时光不多了。每一次分别,都是永别。

2019年正月,振蓉妹妹和我拥抱告别。

人生苦短,转眼白头。于我,却是度日如年。

振康曾说,如果我们走散,就到岳坟前等,最多十年就会重聚。我等了一个一个又一个十年,一直等到风烛残年,才等来他的消息。他却早已不在人世。

十万青年十万军

早上9点多,阳光洒满小小的庭院,93岁的徐婉婵奶奶躺在沙发上晒太阳。见我进来,保姆扶她坐起来。

奶奶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我握着奶奶的手,冰凉,无力。奶奶很高,年轻时候曾是排球运动员。奶奶很瘦很瘦,我拥抱她,摸到的都是骨头。

婉婵奶奶有一个铁盒子,宝贝一样,里面都是王振康的照片。放在床头,每天拿出来看。

女婿说,奶奶一生不愿再去西湖。2008年,带奶奶去浙江医院看抑郁症。从宁海开车到杭州,天已经完全黑了。

八十多岁的婉婵奶奶静静地坐在车里,都以为她睡着了。车开到西泠桥附近,奶奶突然说:这里是苏小小的墓。经过岳坟,她说:岳坟到了。

苏小小墓

奶奶说王振康是金陵大学哲学系学生,写的信文辞优美,浪漫多情。

其实,奶奶八十多岁写的字,也是一片深情。

2008年杭州看病归来,她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下两段文字:

振康:六十年的感情尘封在心底,现在我们都已是耄耋之年,你在天涯哪一角,天堂之路又在何方……想念您的人儿,刻骨铭心地记着您。

青年别杭州,白发回。

景物全变,人面非。

难觅足迹,愁绪万千。

别离杭州,恐难再见。

仅留下一根橡皮,

叫它不应,看它不理,

但它能解一时的愁思,

陪伴我终生。

2008.3.24

奶奶是幸运的。一个男人在最好的年华里,给了她最深情的爱。另一个男人,用广博深厚的爱,守护了她一生。女儿女婿很孝顺,为她完成心愿,四处奔走,如今伺候床前尽孝。

婉婵奶奶坚持要送我们出门

70年,弹指一挥间,少年已白头。还有更多的人,早已带着遗憾和思念,忠骨埋异乡,魂魄归故里。

而留下来的人,噬骨相思,无处遥寄。

徐婉婵、王振康这一代前辈,经历了那么多的分离痛楚和磨难,侥幸活下来的,已近百岁,所剩无几了。

终有一天,他们将带着这些往事,化为尘土。

这段历史,希望能成为一面镜子,让后代子孙,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自由恋爱,再不分离。

从此,玫瑰代替枪炮,拥抱代替刺刀。爱情能白头,骨肉不分离。

原作者注:

本文发表后,帮助婉婵奶奶寻亲的大陆地区经办人陈功先生特意和我联系。我们在电话里交流了两个半小时,让我有机会了解诸多寻亲细节。

陈功先生是南京航空联谊会理事、南京市黄埔亲属联谊会理事。这些年来,他经常去境外、国外交流访问,做了大量的工作,其用心用情,令人感佩。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寻亲,而是两岸同胞的爱心接力,让这场70年的思念,得以圆满。

经陈功先生提醒,文中有以下几处内容修正和补遗,非常感谢。

1. 笕桥航校于1938年春改为空军军官学校,简称空军官校。王振康(王易斌)是1945年6月1日入学的。

2. 王易斌殉职时驾驶的飞机为F-47N型战斗机。

3. 文中照片说明“印度刚回来的振康”应为“台湾殉职前的振康”。

4. 文中的陈刚应为李刚先生,是台湾地区的“中华民国航空史研究会”资深会员,“婉婵奶奶寻亲”的台湾地区经办人。

5. 文中所写王易斌与赵姓文工团女子结婚的说法,并非陈功先生所提供。

爱情能白头,骨肉不分离。

原标题:《绝世恋歌:70年,我尝尽噬骨相思,等待你一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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