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里不是骗人的:灰姑娘一夜变皇后
这天夜里,九龙旺角染布房街十号地下的这片偌大场地,被一股浓烈的菲律宾气息吞没——一场香港面向菲律宾女性最大规模的选美比赛正在举行,超过100人参加了试镜,几轮角逐后,12人进入了最终环节。
主持人是菲律宾名嘴,更有来自菲律宾的超级巨星到场助阵,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菲律宾当地电视台,正在转播。
场内大多观众都是在港工作数年的“菲律宾海外劳工”,而她们支持的对象,台上光鲜亮丽的十二位佳丽,和她们一样,也都是“菲佣”。
十年前的一天,20岁的Timmy还是菲律宾一家酒店的前台,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她不得不停止工作。那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失业、怀孕、单身妈妈,意味着什么。
同样是十年前,24岁的Sarah生下了第四个女儿,丈夫游手好闲不愿工作,有时还会辱骂和殴打她,四个孩子全靠Sarah抚养,家里每天都充斥着孩子的哭喊和夫妻争吵的声音。
与此同时,27岁的Rosie已经在几千公里之外的迪拜当了两年家佣。对于其他外佣的思乡情绪,Rosie有些不以为然,她觉得这里的生活比菲律宾要好得多。
十年后,她们都来到了香港,成为这座700万人口的国际都市,三十多万名外籍家佣中的一员。异国他乡,她们登上了闪耀的选美舞台。是什么让她们对选美如此着迷;舞台之下,她们又经历着怎样的人生?
“最后一次参加选美”
Rosie
八号选手Rosie是本届比赛年龄最大的参赛者,对于37岁的Rosie来说,这也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参加选美。
Rosie出生在菲律宾的一个农民家庭,有五个姐姐和三个哥哥,高中毕业后开始四处打工帮补家用。19岁时,Rosie意外怀孕,“奉子成婚”—— 菲律宾有八成以上人口是天主教徒,相信子女是上天的礼物,不使用避孕用品,也不赞成堕胎。
婚后,丈夫赋闲在家,没有稳定收入。眼看着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为了让他们接受完整的教育,不像自己一样在底层挣扎,她选择去海外当家佣挣钱养家。
来港六年,Rosie常常会想:“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照顾别人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孩子,我很难过,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是另外一方面,我觉得我的儿子们应该会理解我。”
十二位选手中,Rosie的人气数一数二,她的“应援团”占据了体育馆的一大块,挥舞着白色的荧光棒:“你好像变身了一样,有人帮你化妆,穿上精致的衣服和高跟鞋,还能戴上珠宝首饰,那一天你不是女佣,而是选美皇后。这是闪耀的日子,我们就像周日灰姑娘。”
Rosie:“很多人会崇拜我,就好像我已经获得加冕,她们会觉得,我真的很棒。对我而言,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成就,在我这样的年纪实现了当选美皇后的梦想。”
异国他乡,登上选美舞台
虽然受到一系列政策和法律保护,甚至拥有专属的聚会场所,香港这座超级都市,菲佣始终是外来者。按照法律规定,外佣需在合约完结后两周内重新获聘,否则必须离境。Timmy和现任雇主的合约即将期满,她需要尽快找到新的老板。
Timmy
十年前的一天,20岁的Timmy还是菲律宾一家酒店的前台,已经怀孕六个月的她不得不停止工作。那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失业,怀孕,单身妈妈,意味着什么。
Timmy一个人带着四岁的女儿,已经留港工作四年,她和现任雇主的合同即将期满,正在寻找新的去处。过去她换过几份工作,但依然无法负担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
上世纪90年代,菲律宾大开国门,鼓励人民赴海外打工,家佣是其中最大的一支队伍,逐渐形成“世界家政品牌”。对于大部分菲律宾女性来说,当菲佣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许多受教育程度高的女性也愿意出外当家佣。经过培训,办理劳工签证后,Timmy踏上了前往香港的航班。
Timmy:“我很幸运,我的雇主人很不错,但我依然感觉有些挣扎和痛苦,生病了没人照顾,只能自己躺在床上,还不一定能休息,母亲不在身边,也没有朋友,没有人安慰你。我有点自怜自艾,觉得无人关心我。”
在比赛中,Timmy最后一个出场,从T台上下来的时候,作为嘉宾的菲律宾明星扶了她一把,引得现场尖叫声不断,如果不是参加选美比赛,她可能不会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超级巨星。
来港之前,Timmy从没出过远门,更没想象过独自在外打工的生活。多数菲佣的工作时间会超过十年,对于Timmy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个当选美皇后的机会”
Sarah
香港皇后像广场,寸土寸金的中环,每到周日,这一带都会封路,为菲佣的聚会“腾地方”。周日是菲佣的法定休息日,他们喜欢聚集在此放松休息,唱歌跳舞。2012年8月26日,Sarah从菲律宾来到香港,姑妈接上她后,直接把她带来了这里。
香港皇后像广场 | 菲佣聚集地
2012年8月,从马尼拉到香港的航班上,Sarah哭了一路,“我的女儿抱着我的腿跟我说,妈妈不要走,求求你,我都很难过,但是为了她的未来我必须走,我想挣更多钱,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直到飞机降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Sarah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在陆军服役,母亲曾有过一段婚姻,前夫去世后,带着七个孩子嫁给了Sarah的父亲。童年的记忆中,每隔两个月,父亲会从军队回家休息几天,那是Sarah最期待的时刻:“我是一个papa girl,是个专门黏着爸爸的女孩儿。”
后来,父亲因病离世。17岁那年,Sarah就当了母亲,这在允许未婚生育的菲律宾,十分普遍。此后,Sarah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都因为家暴而破裂。她独自带着4个女儿生活。成为单身母亲的Sarah到处打零工谋生,每天都在为一日三餐发愁。
为了让女儿过上好的生活,Sarah找到了在香港当菲佣的姑妈。在她的帮助下,Sarah办了劳工签证,搭上了飞往香港的航班:“现在我的耳边还能听见这个声音,飞机的乘务广播说:欢迎来到香港,我们刚刚降落,气温是24摄氏度,湿度是多少,我突然反应过来,哇,这里真的不一样,这里很热,是一个和马尼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了。”
Sarah:“当我决定来香港工作时,我就意识到我当教师的梦想可能就此终结了;当看到有机会可以继续学业时,即便这意味着我没有周末,我也立刻把握住它。我真的很想完成我的学业,我的孩子应该会以为我荣,因为我始终在追求自己的梦想。”
在雇主家里,Sarah拥有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可以放下一张小床,房间有一扇窗户,望出去是香港的地标金融中心。
在香港,菲佣们从周一工作到周六,照顾主人的日常起居,处理一切家务,还要适应完全不同的语言和文化环境,忍受思乡之苦:“主人每天起床很早,他们会给我留下一张纸条,写好待办事项,我只能加速加速再加速。我有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很累很累的时候我会哭,用收音机录下我的哭声,然后我跟自己说,为了孩子我必须坚持下去。下一次我想哭的时候,我就听听录音,这样就不会哭了。”
据统计,菲律宾超过十分之一的国民在海外工作,每年为国家带回数百亿美金的外汇,前不久,在科威特发生了一起菲佣被杀藏尸冷柜的案件,随后菲律宾大规模撤回了在科威特的外佣。菲佣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当菲佣,就意味着一只脚踩进了坟墓。在菲律宾人的眼中,去海外当家佣,高风险的同时也有着高收入。
在香港,Rosie,Timmy和Sarah挣了钱,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而与此同时,作为异乡人,她们依然生活在社会底层。选美,对她们来说,是短暂告别女佣身份的机会。在舞台上,她们可以享受灯光,欢呼和荣耀。
“比赛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菲佣的日常,不管你是赢了还是输了,你还是个菲佣。但是我们还是很开心很感激,如果没有这些活动,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Sarah、Roise、Timmy……
这些在庞大菲佣群体中相似度极高的名字背后,
都有着各自怎样的人生?
敬请关注,女佣与皇后。
制片人:裴天懿
视频编导:郑逸桐
统筹:蒋涵琦
编辑:Yiinghu、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