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父母变老 第一次陪妈妈做手术 一个女儿的心声看哭一堆网友
原创 小田不拦你 2018-03-26 15:27:57
“再把衣服往上拉,哎,对了”医生一边用那个触角在她的身体上来回移动,一边说。我连忙俯下身,把你的衣服往上拉一点,触碰到你洁白的乳房,柔软却冰凉,你一声不吭,任由我摆弄你的衣服。记忆中,你的乳房光滑温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朵硕大的开败了的菊花。
“看到没,这里,啊,石头长很大了。”医生点了点屏幕上的灰暗的图像,对我说。医生的手一直在动,那些反应她身体内部的图像也在动,有时候像是魔鬼的脸千变万化,有时候又像是月亮的表面凸凹不平,可我始终什么都看不懂,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屏幕,好像我再认真一点,那块寄居在你身体内的石头就会消失一样。
“必须得做手术了啊!平时疼不疼?”医生问。“哦,疼,每天疼两三次。”你侧着身子,使劲抬起眼睛,想看看屏幕上的图像。医生抽了几张纸巾给我,我赶紧帮你擦身子,那些蓝色液体冰凉粘稠薄薄地铺在你的腹部,我擦了很久,又帮你把衣服穿好。
你很胖,衣服紧绷着,穿起来也费劲。我小时候,你给我穿了无数次衣服吧?我小时候也胖,一定也挺费劲的吧。大约你没有不耐烦,或者不耐烦了,还是认认真真帮我穿衣服。可这是我第一次帮你穿衣服。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什么事都能完美解决的妈妈,不需要我的帮忙,可是现在,你自己穿衣服都很费劲了。
也许是太胖了,也许是检查时间太长了,你下了那张逼仄的小床,竟然气喘吁吁。 跟着我从彩超室到放射科再到心电图室,你收起了平时说东道西的毛病,只是安安静静跟着我走,我走快了你也不喊,加快脚步赶上我。
“是这里吗?”你看了看自己也不认识的牌子,跟着我从一个个房间走过,害怕我们走了这么久认错了,又怕这质疑让我不高兴,所以声音是小心翼翼的。
“是呢,写的放射科。”我去敲门,你等着。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带我去大姨家的事吗?
我们在马路旁等汽车,那是很冷的深秋,我穿了很厚的棉袄,你又把头上罩头发的蓝色头巾取下来围在我脖子上。汽车一辆辆过来,没有我们要坐的,你眼神中带着焦急。那是一个清晨,我们等车的地方算不得繁华,运煤车驶过,拉起一阵阵煤尘,路边的树叶都是灰暗的。很多店都没有开门,我们无处藏身,我说冷,你把我抱起来,让我的小手伸到你的衣服里,你的乳房柔软温暖,我冰凉的的小手很快就不冷了。之后我们到达那个叫做四矿的地方,大姨夫在那个矿上当工人,可惜死于矿难,大姨自己带着哥哥和姐姐住在公家分配的楼房里,但是你不知道在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堆楼房中如何准确地找到大姨家。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问问。”有风带着枯叶,打着璇儿扑到你身上,我看见你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深秋,走进一个又一个单元门的黑洞中,打听大姨家的具体位置。我们带着给大姨的一袋子土豆,因为我要看管土豆,所以只能等着你。我躲在楼房对面小小的矮房子的通道中,那些房子里放着木柴和煤炭,以及乱七八糟的杂物,有人进去取木柴,我小心翼翼给人家让道,看着那袋随我们走了200多公里的土豆。那是新起的土豆,是我们唯一能带给大姨的礼物。物质贫苦的年代,我们的礼物总是跋山涉水,我们没有钱在超市买牛奶和水果。“这么重这么远带着干啥?”“不沉,新土豆,好吃的。”你这么回答,好像所以的思念与情谊都在那一袋子土豆里了。现在我们不会带着这么重的礼物去探望亲人了,但太方便的方式也会稀释情谊吧。
你一定是鼓足了勇气的,你穿得太寒碜了,带着农村妇女自有的自卑,冒着被冷眼拒绝的危险,穿过冷秋时节一阵阵寒风,挨家挨户去敲门,问问这个是几单元,6楼是不是住着一个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
“是这家吗?”你每次出来,我都带着期待问,可是我们找错了很多次。后来我们找到了,我不知道当年的人们为何那样愚蠢,挨家挨户的寻一个人,可是我知道,从一片相同的房子里找到对的那间很难,尤其是对于不识字的你。其实大姨家很好找,只要看楼房上的单元号就行了,可惜我当时太小,而你连一个字都不认识。
还好,这一次,我轻松的找到了,我带着你,从住院部到诊所再到放射科,穿过三栋楼,到不同的房间做不同的检查,。一开始你会问是不是这里,后来干脆什么都不问了。你像孩子一样跟着我,把一切交给我,信任我,听我的话,只是没有一般孩子那么闹腾罢了。
我小时候是怎么样呢?“你小时候特别能生病,还老爱哭,你妈左手抱着你弟弟,右手抱着你,连饭都没法吃。你一哭能哭一天。”大姨说过我,我小时候是特别闹腾的,三天两头,你带着我去看医生,我哭,你也哭。你才20岁出头,别说做妈妈了,就是做人也没有多少经验,而前面已经有了姐姐,又生了一个女儿,是名副其实的累赘,大约也有把我送走的想法,最后还是打消了,咬咬牙,也就拉扯大了。
都说父母老了就变成孩子了,可是你太听话了,乖巧的让人心疼,哪里像孩子呢,顶多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让自己的父母不敢理直气壮地和我们相处?
早上我们坐出租车,下了车你却把自己的皮箱遗忘在了后备箱,而皮箱里有家里的户口本和医疗本。
“医疗本放在皮箱干什么?”我和姐姐都太焦急了,语气也不好。出租车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打了另一辆去追也一无所获,只好站在下车的地方等,希望那个女司机给送回来。
“没有医疗本,做什么手术?好不容易约好了医生!”
“我怕放在小包里掏得掉出去了……”你唯唯诺诺地说,十分自责,又喃喃自语:“这咋办……”
叹了一会气,你又恢复了年轻时的倔脾气,有什么事就去解决,于是拦住别的司机,一一打听有什么办法找到箱子。我和姐姐都在想办法,联系电视台电台的朋友帮忙。大约等了40多分钟,那个好心的女司机把皮箱给我们送回来了,你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却是一轮轮廓分明的红日,样子倒像是淡红色的月亮,淡淡的浮在春天的树梢,就像工笔画画上去的一样,我和姐姐感叹很久都没这么早起,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日出了。此刻你才露出了笑,说自己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以后打车不能把东西放在后备箱了。阴郁的气息被她的絮絮叨叨一扫而光,我们又聊起各自丢东西的糗事,你好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随着我们笑,皱纹在皮肤上陷得很深。
是不是只有父母对孩子的爱,会像皱纹一样,随着时间越陷越深呢。
这40分钟,对你来说一定很漫长,你在两个女儿面前丢了箱子,给请假陪你做手术的我们带来了麻烦,你一定充满愧疚,拼命平复内心的波澜,对着发脾气的我们笑,把生气、失望、伤心、难过憋在心里。
记得高中的时候,我在端午节骑着家里唯一的固定资产——一辆三轮车去帮她卖红枣,在下坡的时候控制不住把,车子摔倒沟里了,我跳了下来。你知道后,第一时间是抱着我问我有没有事,又感叹平时笨拙的我哪里来的敏捷能自己跳下来,要是没跳下来那么深的沟肯定没命了。你没有冲我发脾气,整晚都在和爸爸说多么幸运。你丢了个箱子,不过是推迟几天手术,我有什么资格和你发脾气?
医院是一个人让人失去尊严的地方,检察的过程中,你一直很少说话,医生让做什么你也听不太清楚,大约是脱衣服吧,你看着我,笨拙地解开扣子、腰带,在医生面前,屏住呼吸,在冷色的灯光下裸露自己并不美观的身体。对于身上堆积的肥肉,对于体内生长的石头,你带着羞愧。
你很紧张,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心思重重却不知道该如何改正。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呢?需要在子女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她唯一的错,不过是老了。
你什么时候老的?岁月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呢?我为什么不知道,糊里糊涂就任你老去?
记得小时候你站在院子里喊我们吃完饭,声音很亮,我们在田地里玩耍或者在距离家好几条街,都听见。我们跑回去的时候,你端着一大盆猪食去喂猪,夕阳下头发闪着微光。你也曾是漂亮年轻的妈妈。你是急性子,做什么都快得很,锄地也不亚于爸爸,力气大得惊人,能搬起一麻袋土豆,但打我们的时候却很轻很轻,爸爸笑话你就知道瞎嚷嚷,你笑而不语。
还记得吗?你有时候会唱歌。有一阵子你信耶稣,晚上回家让我读《圣经》给你听。你坐在小板凳上烧火的时候还会唱“我跪在十字架下请求,止不住的泪水流”之类的歌。你的声音又尖又细,还跑调,但是你很开心。夏天是你最忙的时候,早上5点多就起床,晚上10点多才能睡,一天的田野劳作再加上做饭喂猪喂羊,你哪里来的精神呢?记得姥爷生了很严重的病,你在睡前跪在炕上祷告,闭着眼睛,神情虔诚,你说主会保佑我们健康。
那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吧,后来你和爸爸吵架,爸爸把《圣经》烧了,你就再也没有唱歌了,也从不提起耶稣了,好像没有信过一样。那个年头日子那么苦,你始终像个战斗士一样,生龙活虎地和残酷的命运斗争,即便后来没有了《圣经》,你也从来没有消极过,抱怨几句爸爸没本事,还是会打起精神去生活。
如果《圣经》没有被爸爸烧了呢,如果你一直祷告,会不会就不生病呢?无需来到陌生的城市,住到陌生的房间,接受各种冰凉的机器一遍又一遍的检查呢?我知道胆结石不是大的手术,虽然医生说了长得很大需要立刻手术,我们都没有那么紧张,可是我紧张的是别的,是你越来越老的实事。这是一个开始,是我为人子女第一次陪着你去医院检查渐渐出毛病的身体,并且手术。可是以后呢?我要面对任何一个女儿要面对的这些问题——你和爸爸都会变老,会生病,需要做手术,甚至会离开——并想办法去消化,最终尽全力呈现出波澜不惊的平凡和正常。
我怕了。
我还没有想过,你真的会老,会离开。
“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明天应该就可以做手术了。”病房的电视剧还在演《非常勿扰》,声音很大,另外一个住院的女孩和她的妈妈看得津津有味,我不记得上一次我们一起看电视是什么时候了。“哦,喝点水吧。”你从病床上爬起来,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水喝了一口,水温刚刚好,是妈妈能准确把握的温度。
小时候我不肯吃饭,怕烫,你会把饭放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等饭的温度刚刚好后递给我,因为要等到恰好的温度,没发好好吃饭,一会出去尝一尝,最后你的饭也凉了。妈妈总是牺牲了自己的温度,才换来子女的“刚刚好”。那杯水面上漂浮着两颗红枣,因为浸泡了水而失去了皱纹,重新变得胖乎乎的。可是我知道,你脸上的皱纹永远都不会消失了,只会越来越多。突然掉了眼泪在水里,赶紧背过身擦。我知道我不能哭,这不算是大事,未来还很长,我要慢慢适应你的变老。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像你一样,无论面对怎么样的磨难,都能生龙活虎地和生活斗争。
妈妈,你一定要健健康康,我在和生活交手的时候,即便手无寸铁,也不会那么怕——因为你是最牢固的盾啊。!
2018年3月25日
你的小女儿,写于包头市中心医院住院部